在城郊路過超級市場,停車坪上垃圾四散,還有幾部舊車停在那裡。他倆將購物車留在停車坪,走進亂七八糟的過道。農產區的儲物箱底有一把萬年花豆、一些看似杏桃的東西,因為陰乾的時間太長,已經窊皺到像在諧謔自己。孩子跟在身後;他們推開後門走出去,在屋後巷道發現幾部購物車,全都鏽得很嚴重。兩人又走回店裡找其他推車,但一部也沒找到。門邊兩部冷飲販賣機翻倒在地,早讓鐵橇撬開,錢幣四處散落塵灰裡。他坐下來,伸手往搗壞的販賣機內部搜尋,在第二部機器觸到冰涼的金屬柱體;他慢慢收手,坐著看那罐可口可樂。

 

那是什麼啊,爸爸?

 

好東西,給你的。

 

什麼好東西?

 

來,坐這裡。

 

他調鬆孩子的背包肩帶,卸下背包放在身後的地板,拇指指甲伸進罐頂的鋁製拉環,打開了飲料罐;他湊近鼻子感受罐底升起的輕微氣體撞擊,然後遞給孩子。嚐嚐看,他說。

 

孩子接過飲料罐:有泡泡,他說。

 

嚐嚐看。

 

他望向父親,微微傾倒罐身喝了一口,坐著想了想,說:真的很不錯。

 

是啊,還不錯。

 

你也喝一點吧,爸爸。

 

你喝。

 

喝一點嘛。

 

他接過鋁罐,啜飲一口,又還了回去。你喝吧,我們在這坐一會兒。

 

因為我以後永遠喝不到了,對不對?

 

永遠是很長一段時間喔。 

 

 

好吧,孩子說。

 

隔日黃昏,他倆進城。州際公路交錯區,綿長的水泥道路曲線,襯遠處陰鬱的天光,猶如廢棄的巨型主題樂園。他拉開大衣拉鍊,槍繫腰上,安在身體正面。風化乾屍四處可見:皮肉脫骨,筋絡乾枯如繩、緊繃似弦,形體枯槁歪曲彷若現代沼澤屍;臉色蒼白像燒煮過的被單,齒色蠟黃慘淡;他們全打赤腳,猶如同個教派的朝聖團,鞋,早被偷走很久了。

 

最初幾年,道路上難民充斥,一個個穿裹在層層衣物裡。他們戴面具和護目鏡,披掛著破布坐在馬路邊,貌似受傷的飛行員。單輪推車堆滿劣質品,人人拖拉著四輪車或購物車,腦殼下,閃爍著發光的眼睛。失卻信念的軀殼沿公路蹣跚行走,猶如流徙於蠻荒之地。萬物弱點終被突顯,古老而煩擾的爭議消化為虛空與黑夜。

 

最終一件保有尊嚴的情物,就此毀滅,消解。顧盼四周,永遠,是很長一段時間;然他心裡明白的,孩子與他同樣清楚:永遠,是連一刻也不存續。

 

(更多精采內容,都在《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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