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照來源:原子映象)
遲來的垂直認同
文/Readmoo怪熊小編
馬丁.希史密斯跟讀者都交了好運,撿到一則曲折如戲的真人真事,跨越大西洋,串起1950年代愛爾蘭修道院的陋習、1960年代美國青少年與「父親」的衝突、同性情欲與政治、愛滋與餘生。
菲洛米娜於1952年的愛爾蘭未婚生子,被送到修道院,在那裡產下一子安東尼。前額寬闊、瞳沉如海的安東尼3歲時被一對美國夫婦領養,換取給愛爾蘭天主教會的一筆捐款。修道院搬弄滔滔不絕的道德「軟禁」菲洛米娜,讓她鎮日服事修道院的勞務,稚子去留,她毫無置喙餘地。飄洋過海的安東尼成了麥可.赫斯,表現出眾,但包括領養家庭在內,他一直沒辦法真正融入哪個群體;對他來說,敞開心胸還不是最難,癥結在於確立「我是誰」。
團圓就會生圓仔?肖與不肖
原文書名是《菲洛米娜》,麥可的生命傳記卻佔去泰半篇幅,挺耐人尋味。安卓.索羅門(Andrew Solomon)2012年的作品《離群》(Far From the Tree)區分兩種身分/認同(英文都是identity):垂直與水平。雙親所無、須由同儕團體得來的習癖或特徵,索羅門稱為水平身分,反之則是垂直身分,亦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中的打洞之於老鼠。舉例來說,同志是一種水平身分,因為多數同志乃異性戀雙親所生,她/他會被貼上同志標籤的行為舉止,通常要透過觀察原生家庭之外的同志文化,才有辦法習得。
麥可身為孤兒,他的垂直認同無所憑依。他厭膩養父中產階級安份守己的格局,憎惡其威權壓迫的指導棋,凡此都將他推離收養家庭。他的意識形態模糊,國族認同澀嫩,後來幾乎消失,只知反對垂直加諸的價值,卻無所建樹。反觀青春期初萌的同性情欲,不為大西洋阻隔,隨著身體與意志茁壯,天主教的告解儀式也不能制衡男色對麥可的推力。
至此,故事大致分出兩條軸線:麥可一邊在共和黨平步青雲,也在華府認識彼特・尼爾森,彼特將在麥可的告別式致詞。從今日的觀點來看,我們或許會困惑:像麥可這麼積極探索情欲(不止同性情欲)邊界的人,怎麼會投效雷根時期的共和黨--雷根政府消極處理愛滋,恐怕要對成千上萬因愛滋辭世的(男)同志,負起歷史與政治的責任。然而,跟隨希史密斯步入他重建的歷史場景,麥可的際遇會顯得合情入理。麥可欠缺安身立命的垂直身分,然而共和黨人與華府的同志社群熱情接納,讓他得以寄寓水平認同。麥可運用法律專才,替共和黨平定了選區重劃問題,步步高昇,經手的權力也隨之膨脹;社經地位攀得越高,就越有條件將那個年代裡一般同志遭受的歧視、惡待摒絕於外。
美國天使,假面聖徒
雖然西史密斯沒提,英美讀者看著麥可.赫斯,勢必會想起羅伊.科恩(Roy Cohn)。科恩是律師,協助麥卡錫追獵共產黨人而崛起,雖為民主黨籍,終其一生倒是支持共和黨政治人物較多。1984年,科恩被診斷出愛滋,他一面宣稱自己罹患肝癌,另一頭則讓自己優先排入愛滋新藥AZT的試用名單。大抵是因為科恩佔盡便宜又不吐隻字實話,劇作家東尼.庫許納(Tony Kushner)在他著名的劇本《美國天使》(Angels in America)裡塞了一段話到科恩的嘴裡:「亨利,你的問題是太拘泥字詞,為那些標籤,『同志』、「『同性戀』、『蕾絲邊』斤斤計較」,「同性戀這種人,苦心孤詣十五年,還沒辦法讓市議會通過一部無關緊要的反歧視法。同性戀這種人什麼『關係』都沒有,也沒有人認識他們。」
麥可接受的是AZT的雙盲測試,一組用新藥,一組服安慰劑。我們不知道麥可究竟落在哪一組,麥可也不得不咀嚼聽天由命的滋味。值此同時,共和黨議員傑西.赫爾姆斯正在推動一部明目張膽歧視同性戀的法案,麥可接到來自同志社群的恐嚇信,他這才開始反省過去為虎作倀的生涯。
病況加劇後,許多黨工伸出援手,承擔麥可曠誤的工作,關懷備至。麥可始終沒弄懂,為什麼他的同志「都是好人,但當中卻極少有人發言反對那些令他們政黨蒙羞的政治行為」。私領域的關懷,突顯麥可的共和黨身分厚實堅韌;在公領域漠不作為,顯示金錢與權力多讓人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