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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是一支神奇的路標,彷彿告訴我們,活著的意義只有勇敢活下去才能知道……

 

2010年春天,我與高中同學兼大學同學V重新聯繫上。這都多虧我的學生香蕉弟傳來消息,他說有個人很像我散文集《燦爛時光》裡所描述的V。而且就像我文章裡的預言,V的生理性別已經從男變女。香蕉弟熱心提供V的臉書頁面,我一看相片就確認那是故人,五官輪廓依舊,只是髮型名字更改。暌違斷訊十五年,我們的男孩歲月早已一去不返,無法盡數的中年哀樂迎面而來。

2009年開始使用臉書之後,找回很多早已失聯的師友學生,記憶跟現實形成一條又一條的超連結,每一次連結都足以成為一段故事。那時我的本名被社群網站視為假名,遭到停權好幾個月,提供身分證件影本申訴皆無效,把姓名中間那個字去掉之後才恢復使用權限。世間物事真真假假,變化本來難測。眼見尚且無法當真,何況虛擬世界。

然而,V的出現是真的。立刻發訊息給V,讚她貌美更勝從前。V迅速回應:「哈,終於被你找到了。你變得更帥了,不過應該還是沒有長高吧。」我說:「謝謝,本人在認識你的時候就已經停止發育了。」幾番訊息往返,跟V約好見面吃飯,一起去拜訪高中時期一直照顧我們的葉老師。

1990年進高中就讀,V生理性別還是男性,但很喜歡我們喊伊美女,亦頗以此自得。彼時尚未開發出性別歧視這類新穎的詞彙,而我們與伊的相處於今看來確實是相當政治正確的。南台灣晴朗明媚的日子居多,伊每天縮腹夾臀挺胸昂昂然走路,妖嬌婀娜得很。中午用餐時段,伊在廣播社主持節目,嗓音甜美溫柔曾讓許多人誤會是音樂班女生。

那是滾石飛碟崢嶸較勁的年代,也是台灣流行音樂的黃金時代。一般電台廣播節目有的橋段,我們的校園廣播通常也都有。高中生的苦悶需要一個出口,廣播裡的聲音與我們的心事相互呼喚著,也讓所有尷尬的祕密找到知音。社團學長寄校刊給中廣深夜節目主持人李文瑗,後來真有一集節目專門朗讀我們校內文學獎作品。青春的靈魂異常敏感,尤其能體會不被理解的悲哀。但或許對某些人來說,被深刻理解也是一種悲哀。我們的校園日常裡有紅樓巍峨,有大大的標語自強不息,有青空驕陽、好樹扶疏,有一陣陣風吹,也有令人未忍逼視的陰翳。

V對著麥克風朗讀聽眾來信,根據聽眾來信點播歌曲送給老師或同學。在廣播裡被祝賀生日快樂的人,接下來可能就是拖去阿魯巴,這每天午間反覆出現的少男性嬉遊,歡樂氣氛一如嘉年華會,才不怕什麼禁令與懲罰。我懷念那還沒定型的青春──被定義的事物沒那麼多,對未來的擔憂是那麼少。說不出口的事,可以用身體去做,也可以交給流行歌曲來代言。透過擴音設備放情歌,V最喜歡的是周慧敏、林隆璇對唱的〈流言〉。只是在解嚴之初,主體意識明確、敢於做自己的人,可能都要活得比別人辛苦些,一方面要支撐內在,一方面要外受質疑與流言。我看見V在國文課本扉頁慎重端整地抄錄〈流言〉歌詞,也算是一種自我惕勵或慰藉吧。

與V通訊結束,我撥電話問教我們國文的葉老師,還記不記得V?葉老師說記得啊,當年那個喜歡編織的孩子。雄性氣味滿溢的南方校園裡,V一有空就俐落地織起毛線圍巾,希望能將之用為愛的獻禮。葉老師當時不知道也沒過問V編織的理由,然而我是知道的。伊那時喜歡黑黑瘦瘦的S,想在高三上學期的聖誕節前把圍巾送出去。S常跟我混在一起講些沒意義的話,我直覺他們倆不會有結果,但也不敢跟V說。籌謀許久,V挑了一個溫暖的中午時段,約S在甫落成啟用的藝能大樓頂樓說話。藝能大樓平時很少有人上去,我猜想V平時就躲在那邊上廁所或是換體育服。青春期的V可能覺得男女授受不親吧,於是無法跟我們進同一個廁所,也無法在教室裡跟大夥兒一起換衣服。男校學生私底下抱來抱去摸來摸去是常態,總熱中於開一些跟性有關的玩笑,可我們班同學在言語肢體方面倒是從未冒犯過V。也許是因為V的心中藏有一套玉女心經,伊早就練好武功護衛著自己的冰清玉潔。

藝能大樓頂樓的會談結果可想而知,S婉拒了V,留下V在頂樓獨自捧著圍巾撲簌簌流淚。高三畢業前的最後一篇作文,V用掉一本作文簿,鉅細靡遺地記下三年裡刻在心裡的幾個名字,以及那些得不到回應的告白。葉老師有個柔美的名字,可是見識胸襟不讓鬚眉。她的開闊與柔軟,讓我們這些性情各異的男孩長成自己該長的樣子。葉老師回應V的文章,說伊選擇了一條辛苦的路,無論如何都要勇敢。我猜想,被造物者裝錯身體的V因為這樣的鼓勵,才得以度過往後許多的生死交關。在那封閉保守的台灣社會,V的自我一定是被壓抑甚至是被攻擊的。還好能遇見葉老師,願意傾聽理解,讓易碎的青春擁有一線生機。葉老師一定想不到,這份支持可以陪伴一個人那麼久,讓一個人有能力選擇重生。

約定見面的時刻到來,V出現在我眼前,已然經歷過毀滅,並且獲得了重生。V駕車到左營高鐵站接我,戴著太陽眼鏡,輕輕甩動長髮,對我熱情揮手。待我上車,她一按鈕就把敞篷跑車頂蓋掀開,陽光跟著我們沿途奔跑。V載我去漢來飯店湖畔餐廳吃飯,說起那個最重要的決定。

三十歲那年,V對自己那根多餘的尾巴厭倦至極,厭倦到幾乎連生命都可以棄置。也為了一份盟誓,伊要用一副完整的女身嫁給苦戀多年的男友。趁著學校放暑假,便在母親陪同之下,飛去曼谷最頂尖的性別重置手術中心,換回最真實的自我。性別重置手術,又叫性別矯正手術,俗稱變性手術。V的母親送伊進手術室前說:「媽媽對不起你,把你生錯身體了。今天,媽媽要把你重新生出來。」在母親細心照料之下,V術後恢復得很快,想要的都有了,不想要的都沒了。一回台灣立刻換發身分證件,並且到高中母校重辦畢業證書。V很得意地宣告,伊是雄中第一位普通班女生(我們當年在學時,雄中已經招收音樂班女生,早已不是純男校了)。

回到現實,伊說日子當然是艱辛的,就像一青窈所唱的〈請接納我〉那樣。我以為夠勇敢的V,原來還是在意他人眼光的。我對V說,葉老師一定會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我們買了飯店裡的甜品帶去月光山給葉老師,報告各自的人生故事。高談轉清之際,V很自傲地挺出雙峰,請葉老師觸摸品評質感如何,一邊對我說道,愛人以外的異性不能摸。我戲謔地回應,幸好我無福消受。

月光山別墅裡的小閣樓,葉老師為我們鋪床,中間用枕頭分隔兩人的身體,以示男女有別。V睡前拿起鋼筆寫日記,傾訴自己的生活刻痕。伊與男朋友分隔許久,期待重逢時一本本日記可以成為愛的獻禮。V渴盼在北海道水教堂舉行婚禮,那曾是歌手梁靜茹拍MV的地方。V跟我提到,成為女人之後伊去找過S,後來受邀參加S的婚禮。時間久了,S的妻子與V交情愈篤,變成那種可以互借睡衣穿的姊妹淘。命運是一支神奇的路標,彷彿告訴我們,活著的意義只有勇敢活下去才能知道。月光山一聚之後幾年,V在島嶼南方小鎮教過的一個學生北上到南海學園讀書,成為我導師班的學生。

與V的相遇,宛如經歷一場幻術。她從小抵抗這個社會給予的名稱,只追求自己認定的美麗。鶴見俊輔在《幻術的世界》裡提到:「名稱是社會賦予的。但是,它只是權宜之物。必須始終由尚未被賦予名稱的狀態開始,自己去進行新的思考。」自己的生存,本就無須他人來定義。只不過,集體目光建構出的地獄,每每傷害了生存的尊嚴。身分證上,V更改過的中文名字非常女性化,伊為自己取的,巧的是跟我的學生陳為廷剛好三個字都同音。但我實在無法欣賞陳為廷穿女校制服的樣子,頗覺那是對女裝的侮辱。畢竟,不是每個台灣男孩都可以順利變成台灣女孩的。

《男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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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の平熱_立體書.png

好久沒搭206了。從出生起,我就住在這條206的沿線上,但不管出門上課或鬼混,每次都直接穿越馬路,很少搭乘這輛公車。

                  在這條206沿線上,有許多名滿天下的大佛寺,我雖然時常從前面經過,卻很少進去,頂多是在外面探頭探腦。西本願寺離我出生長大的老家才不過兩百公尺而已,小時候我還一天到晚在前面的馬路上打棒球,弄花人家牆壁。打球打得累了就溜進去,在那個飛龍造型的「御手水」下洗頭,洗完頭後去休憩處喝杯涼水,但我一直過了四十歲後,才去看了那個珍貴的飛雲閣。離這條路線有點距離的銀閣寺,從我度過十年生活的大學走路只要十五分鐘,但我也還沒去過。時常聽人說庭院很美的東福寺,我也沒踏進去。廣隆寺的彌勒佛只在美術教科書上看過,南禪寺跟高台寺,是幾年前陪遠道來的客人才第一次進去看。金閣寺跟龍安寺則是過了三十歲之後才進去。

我的觀念是,如果進寺裡歇歇免費的話,那還無所謂,但如果要花錢的話我就不想進去了。所以這一趟公車之旅,也要全部跳過這些要「參拜費」的地方。東起從三十三間堂,經過智積院、知恩院,來到平安神宮旁再繼續北上,西從北野天滿宮的旁邊經過二條城後方、壬生寺的側邊,再打從東西角的本願寺南下……。據說這些佛寺裡的庭園都很厲害,不過我們全都過門不入。

搭車前,先講這些其實也沒什麼用,不過我想我們先有個概念好了。京都的花街、舊日遊廓 甚至連幽會旅館街等等,大一點的區塊都在這條路線上。包括五條樂園、宮川町、安井、祇園、岡崎、上七軒、五番町跟島原等等。至於賞花的場所也不用愁,八坂神社、岡崎、賀茂川、平野神社的櫻、北野天滿宮的梅。還有大學,從東往北逆時針數,有京女、華頂、藝大音樂學部、京大、工纖、府立大、大谷、佛大、龍谷。同志社跟立命館也只離這條路線兩站的距離而已。做學問的場所統統集中在這裡。

拚命地念書、轟轟烈烈戀愛、開心玩樂,有時也念念「阿彌陀佛」。哎呀,還真像人生旅途。

從前京大有從祇園搭計程車去學校上課的哲學教授;也有在雪花紛飛的大年夜裡,爬牆溜進銀閣寺的庭園喝酒跨年,結果凍死的學生;也有一整群學生在五山送火前一天,爬上大文字山躲在草叢裡,等隔天點燃大文字的同時拿出了手電筒,把「大」變成「犬」,惹火了京都市民。受到關照而從童真「畢業」的學生應該也不少。雖然沒有很多院線片影城,但有不少閒散的舊影院。既有狹窄窘迫的商店街,也有歌舞練場、南座之類豪華的市民享樂處。這是一條讓「聖」、「性」、「學」、「遊」手牽手,承載了飽滿都市記憶的路線。

這樣的城市,不用說,正是通往「那一頭」的世界。法喜的世界(神社佛閣)、推論的世界(大學)、陶醉的世界(花街)。只是,在這些「表面」邊緣、在京都人謹慎內斂而嚴謹的日常生活中,那裡頭正開透了許多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小孔洞。而我現在要寫的,說起來就是在這裡出生長大的人所知道的「隱藏版206」。一個不溫不熱、平常熱度的京都,以及穿透在裡頭的各式各樣的孔洞。

祇園深處黯淡的幽會旅館,還有隱藏在旅館後,那當地寂寞的人兒悄悄前往的神社。為病所苦的人視為救贖一樣頻繁前往的釘拔地藏。妖嬈的男人群聚的某名寺塔頭。茶屋正後方就有像宇宙基地般,散發出鈍澀金屬光芒的大樓群。商品散落一地、蔓延到外頭馬路,好像垃圾堆一樣的商家。「元祖」與「本家」面對面拚生意的烤麻糬串店。花街深處響起的織杼聲。開給「男人」看的電影院跟劇場。至今依然維持五百圓入場費的成人電影院等等。

不管是吉田、下鴨、古門前、上七軒,或甚至稍遠一點的衣笠跟蓮華谷,無論哪個時代,這條路線上永遠住了所謂的「三奇人」(祇園一帶大概數也數不完)。那些地方、那些人,與其說是這世界的極限,不如說是通往「那邊」的中繼站。

有奇人的地方住起來很舒服。說起來,一個地方要是沒有足以容納被稱為奇人的出口,這地方的限制就未免也太嚴謹、太細密,不是好住居之地,很快就讓人想搬家。而搬去的新地點,又是這樣的地方,所以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

所謂要在京都住上十幾代,才夠格被稱為京都人的說法完全是唬人的,只有在中京區跟上京區的和服老鋪或和菓子老店才有那種人。西陣的居民,大多都來自丹波跟丹後,室町地區則是以前近江商人的大本營。工匠師傅裡頭,也有很多人來自北陸,另外還有不少來自大阪的「大阪媳婦」。不,其實京都的統治階層一向都是來自關東地區跟其他藩國的人。藤原、平家、源氏、足利、豐臣、薩長……等等,把京都搞得烏煙瘴氣的一向都是外地人。包括湯川秀樹在內的歷任諾貝爾獎得主,或被譽為「京大名產」教授的名人,幾乎沒有半個人是京都出身,有也只是第三代而已。嚴格說來,京都是個「外地人」跟「外人部隊」鏖戰的土地。所以所謂要住個十幾代的說法,對於剛好只是來京都工作,接著便這麼定居下來的人來講實在是莫名其妙。像我家親戚,我爺爺那一代幾乎全是由北陸福井地區,像逃難一樣來到京都的人,住到了第三代後,大家都叫我們「京都人」了。

都市不是屬於執政者的。執政者或許擁有它,但在這塊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卻是人民。執政者把人民的家宅推到一旁,開始開發道路、興建豪邸跟伽藍(寺院),但人民也會在同一塊土地上找到其他縫隙繼續住下來。因為工作在這裡。為了抓住工作於是留了下來。而就在拚命工作之間,這些人也一步步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關係。這些來都市打拚、接著定居下來的人,他們所擁有的人際關係已經脫離了血脈,是被鄉里、都市統治階層壓迫的人所擁有的互助人脈。這些人脈有時為了自保,會從裡面關閉。所以在進入之前,你看到的是「嚴拒生客」的習俗。但只要有熟人引介,這個習俗也會包容大度地接納生面孔。只要有一個朋友,你便能深入這座城市。這,就是京都。

人脈呈現出了仰賴人脈而活的人的人生。如果說依靠小小的脈絡、按照自己的方法編織下去就是人生,那麼在這本「京都導覽」的底層,恐怕也有我自己的人生吧。如果我愈想避免,那就愈變成像我人生負片一樣的存在。我想大概是這樣。我雖無意避免,但畢竟有些地方是我無法談論的,因為脈絡太過濃密了,甚或談起來讓我受不了,心情低落到無法談論。這樣的場所,或許正烙印了一個人真正的「歷史」吧。如今我談論到這樣的區域,眼前還是會浮現一張張生動的「臉孔」,就這層意義來說,我能在這本書裡談論的,還是只有這城市清澄的表面。但即便清澄,也還飽含了許多此城在表面「歷史」底下所孕育出來的「另一套歷史」,供我們窺看。許多來到此城討生活後定居下來,沒有回鄉的「京都人」,他們在這城市縫隙底頑強傳承下來的文化如果能經由本書讓人窺見一二,那我想我寫書就有了意義。

接下來,要開始的便是這樣一個也不怎麼熟知京都的歷史跟傳統,但的的確確是在京都出生長大的、百分之百的「京都生活者」,掏心掏肺到連我自己也害臊的京都導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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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海前言:自我療癒的工具──占星與覺察
全文收錄《每一次困境,都是療癒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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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幫助大家學習自我療癒的書。更完整地說,我希望透過這本書,幫助大家找回自我療癒的能力。而自我療癒,要能透徹並直抵根本,最重要的基礎是對自己內在的覺察。

先從痛苦與療癒談起。

最初踏入身心靈這行,是從塔羅占卜師的身分開始。人們來找我占卜,當然是因為內心有不安、徬徨、痛苦,需要透過占卜來尋得安心的答案,或是得到一個方向,讓他知道他可以繼續往前走,而且前途一片美好。

但事情往往不能盡如人意。即使這次占卜的結果讓你滿意、心安了,也不能保證下一次你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人生亦然,現在你感覺一切順利、輕鬆愉快,但很可能下一秒就遇到鳥事,立即陷入愁雲慘霧。

更多的時候,愁的都是同一種課題,苦的都是同一種執著。

 

許多來找我占卜、看星盤的客人,都有各自的煩惱,所煩惱的事也幾乎沒有變化。為感情而煩的,幾乎總在問戀愛問題,為工作煩惱的,也是每次都問工作困擾。就算每次所問的事情細節不一樣,核心問題也還是類似。經驗上來看,試著從事情層面解決問題,或許可以暫時改善狀況,但過不了多久,同樣的問題又會再出現。

為什麼?

因為人沒有變。因為人的內心沒有變,想法沒有變,慣性沒有變,遇到的問題就不會改變。

人改變不了的原因很多。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內心有個很深的傷或痛,一直沒有被覺察與療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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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黃怡芳(桃園市立建國國中教師)

總算,有人懂蘇希了。

 

剛進入國中的七年級新生是校園中很可愛的一群。尚未發育的小男生,身高和體重往往低於女生,稚嫩的童音穿梭在校園,往往得低頭才看見他們正在你胳肢窩邊追逐;至於女生,也有一些身材扁平、四肢瘦小,但比例勻稱的小女孩,在一個個搔首弄姿的大女孩圈外嬉戲,她們尚未進入青春期,對異性的好奇,對身材的自覺,往往還沒開始,也因此,小女孩常會落單,如果她的動作再慢一點,社交技巧再笨拙一些,那就注定她要成為「怪咖少女」的命運了。

本書中的女主角蘇希就是這樣的少女,頂著一個永遠糾結的爆炸頭,快十二歲了,月經還沒來,整天說個不停,說的都是她熱愛的自然科學,只是,枯燥的科學數據,使同學對她敬而遠之。幸好她有一個從五歲就認識的同學──芙蘭妮,芙蘭妮有一頭亮麗金髮,擅長游泳,但有閱讀和書寫障礙,常被同學譏笑,但蘇希照顧她,兩個人總是說個不停,笑個不停。

只是這段友誼在小學五年級時發生變化,芙蘭妮開始喜歡上帥氣而刻薄的狄倫,為了吸引夢中情人,她開始穿小洋裝,翹著屁股和班上的美女群聊天,逐漸忽略了蘇希。偏偏在此時,蘇希的父母離婚,溫柔體貼的哥哥也離家上大學,看著家人和朋友離去的背影,她內心無比傷痛,就在某次狄倫殘忍虐殺青蛙的行為後,兩好友完全決裂,蘇希為了喚醒好友的良知,做了一件傷害芙蘭妮的事。七年級開學前,芙蘭妮溺水死了,蘇希很錯愕,她的歉疚還來不及表達,年輕的生命怎麼可能會結束?母親不能給她答案,她決定不再問也不再說話,因為不能合時宜的說話,帶給她的傷害實在太大。她開始研究水母,要為好友做一點足以彌補的事,甚至打算搭機從美國到澳洲去找水母專家協助,她覺得,只有這個水母專家能懂她的處境,能給她最大的幫助……

本書作者用了極細膩的動作刻畫,呈現兩人關係逐漸生變的過程:例如當芙蘭妮覺得蘇希跟她話不投機時,她開始有「皺眉」、「翻白眼」的反應,接著在午餐時和所有女生「一起轉身背對」蘇希聊天,只因蘇希在午餐時講了「尿液是乾淨的」、「蝴蝶會吸食尿液」等話語,讓她很沒面子。

還有,作者以充滿想像力的畫面來解釋科學概念,這使我耳目一新。例如:「物種滅絕就好像你走進動物園,卻發現幾乎所有動物都消失,籠子裡一片荒涼,只剩下鳥、貝類和蝸牛。」「如果把水母出現的時光壓縮成八十年壽命,則人類是到最後那苟延殘喘的十天才出現在歷史舞台。」故事中的比喻都讓我對這些常識有更清楚的概念。

這是需要耐心閱讀的小說,因為作者把主角六年級和七年級發生的事同時呈現,這造成一些理解上的困難,可是,她的伏筆埋得很細膩,使整篇作品的結構緊密,也讓我在第二次閱讀時有恍然大悟之感,甚至期待再看第三回……

小說的結尾,蘇希從芙蘭妮的媽媽口中得知:其實芙蘭妮很羨慕蘇希完全不在意別人怎麼看自己,哥哥亞倫也透露自己在國中時因為同性戀的傾向和瘦弱的身材而痛苦難熬,總算,有人懂蘇希了。

對一些怪咖少女和遜咖少年來說,青澀的中學階段真的很難熬。我們其實可以多多尊重每個人的獨特性,也希望大家在欣賞自己的特點之餘,也能認真傾聽朋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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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劉鳳芯(國立中興大學外文系副教授)

 

小說主角凡此種種舉措,皆是在抑鬱的心境中努力求生的表現,可見女孩蘇希並非自陷自溺、無病呻吟;而當我們透過此一角度嘗試理解蘇希的思考與行徑,也或許就能明白當蘇希聽聞好友遽逝,開始轉入一段與外界長時斷線的飛航模式時,不是任性自棄,而是生物出於求生本能的自保之舉。

 

 

《聽不見的聲音》是一則十二歲女孩的懺情錄。故事透過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敘述的交錯書寫,回溯與還原主角與其唯一好友從幼稚園到七年級的友情發展變化,是一部深入刻畫少女幽微心境、也觸及國中校園生活的青少年小說。

生活失序與毫無道理的人生體驗是本書聚焦描寫的青春期經驗。書中透過一名聰明但心思極度敏感、對於資訊的消化與理解傾向往幽微處打轉、容易出現恐慌身心反應、個性較為封閉的十二歲女孩,以凸顯青春期少女(當然也包括少年)在接二連三遭遇學校同儕排擠霸凌、父母離異、好友變心繼而驟死的巨變中,內心的困惑痛苦與自救掙扎。書中不時穿插主角自然科授課教師所提點的實驗步驟與科學研究原則,對比主角好友毫無來由的漸行漸遠、在學校不明就理受到冷落鄙夷的處境,一則暗示主角試圖透過有序可循、能夠驗證的理性科學重建她對世界、對人情的理解;另一則也顯示蘇希即便切斷與外界的溝通、拒絕心理醫生的諮商、排斥父母的關懷,卻從無一刻放棄自救:她不斷透過與自我和與逝者對話以期釐清友誼變調的始末、持續埋首鑽研熱中的科學主題,以期對人事對世界,甚至對好友死因有更多理解;甚至,她還擬定了海外解決計畫並付諸行動。小說主角凡此種種舉措,皆是在抑鬱的心境中努力求生的表現,可見女孩蘇希並非自陷自溺、無病呻吟;而當我們透過此一角度嘗試理解蘇希的思考與行徑,也或許就能明白當蘇希聽聞好友遽逝,開始轉入一段與外界長時斷線的飛航模式時,不是任性自棄,而是生物出於求生本能的自保之舉。

本書原文書名若直譯中文,便是「關於水母」(The Thing about Jellyfish),可見水母於此書具關鍵意義。確實,水母不僅是《聽不見的聲音》書中另一種聽不見的聲音,也是貫穿全書的沉默配角,舉足輕重、含義多重。首先,根據蘇希的主觀認定,水母可能是殺死好友的元凶;但當蘇希為大動作提醒好友,將自己的尿液/體液放進好友置物櫃,卻恰恰複製了水母在遭受攻擊時會釋放身體毒液的生物反應,所以小說似乎又將蘇希比擬水母,暗示她可能也是導致好友死亡的沉默殺手。此外,小說透露大約一小時就有三百五十萬人被水母螫傷,而蘇希在小說中也常喃喃計數每秒每分被水母螫傷的人數……由於此類敘述反覆出現於書中,不禁令人好奇小說是否也試圖透過蘇希之口,指出人類也時刻為近在咫尺、沉默又看似無足輕重的「類水母」/他人所傷而不自知,提醒我們重視?

小說尾聲,主角蘇希出國尋求解答,這樣雖不是最好的結局,但小說整體仍傳達積極結論: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著屬於古人或他人的原子,「整個宇宙就是一組巨大的樂高」;換言之,誠如英國詩人約翰.多恩John Donn,一五七二─一六三一)的名詩所言:沒有人是一座孤島。故舊儘管遠去、父母即便分居,我們與世界的聯繫並不會因此切斷。小說終章,蘇希在班上男同學賈斯汀的揮手鼓勵和另一位女同學莎拉的微笑表情中,將哥哥的照片、媽媽的手機──而蘇希不久前才用這支手機和爸爸通過電話──全部放入衣服口袋,即將邁出步伐進入舞會現場,預示賈斯汀可能取代好友芙蘭妮成為蘇希的新知己──而且這回將不再是愁困二人組,還有其他同學和自然老師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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