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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店》Dough:A Memoir
莫特‧查克特/Mortz Zachter
2009年9月出版

生命裡總是充滿了荒唐怪誕,那些詭異得可以的事情,甚至無須以合理的方式出場,因為,它們真切地存在過。——193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路伊吉‧皮蘭德婁 

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我們家很窮,不是無家可歸、三餐不繼的那種窮,而是那種對於「我們過不起更好的生活」了然於心的窮。我們只住得起一房一廳的公寓;夏天度假只能選擇廉價旅館;洋基球場裡,只買得起在柱子後面的座位;在我三十六年的人生裡,清楚明白那種「只買得起廉價品」的人生裡是不可能有一百萬美金的。

咦,慢著,你是說我們真的有?!

瘋狂、幽默、溫暖,一段「富人窮生活」的奇妙人生 

作者莫特.查克特的童年全都耗在自家在曼哈頓下東區辛苦經營的小麵包店裡,他的故事代表了每一個緊密相連、辛勤不懈,懷抱著美國夢的家庭。回憶交錯過去與現在,慢慢拼湊出這個橫跨半世紀的家族是如何過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富人窮生活。最後發現,自己繼承的不只是鉅額的遺產,還有他父母那一代留下來的一種對家庭、愛與金錢的獨特觀念。

 

「雪下的很大啊。」哈利舅舅說著。

「你們覺得今天會有人送貨嗎?」媽媽問道。

「大概只有科恩吧,他是個瘋子,才會在這種天氣工作。」,哈利舅舅回答。

「那……我們在這裡做什麼?」

「像我說的,海倫,只有瘋子。」

生命處處有意外。

意外的不是一筆財富從天而降,意外的是——從未知曉的家人之愛。

【精采內文摘錄】

01. 回憶倒敘

2006

記憶像一張網:從河流裡網住滿滿的魚,卻網不住向外潺潺流去的水。

——美國詩人  奧利佛‧溫德爾‧荷姆斯

 

麵包。小時候,在我還沒有注意到其他的事物以前,我就知道麵包的味道了;我想,如果我一開始發展的認知功能是視覺,我的世界也許可以更多采多姿一點。

 

一九二六年,俄羅斯籍的外公麥克斯‧沃克和外婆莉娜在紐約市東九街三五〇號開了這一家小小的麵包店。如今外公外婆和他們的兩個兒子都已經不在了,但這家店還在原來的地方屹立著,只是樣子不太一樣,經過了三個世代之後,很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吧。然而,看著這張我舅舅在六〇年代拍的照片,我仍然會想起那個時候,這家店的樣子。

 

黑白照片裡,兩個戴眼鏡的男人,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穿著短袖白上衣,前面攤著一整桌的麵包和蛋糕,站在收銀機後面那個,就是我舅舅哈利‧沃克,雖然他把大部分的時間貢獻在別處—至於這個別處是哪裡,仍然是個懸案,但是他的生意頭腦,還是完完全全地發揮在這家小麵包店的經營上了。哈利舅舅很喜歡搞笑,像是舞台上的明星,來店裡的客人都很愛他,但在這張照片裡,他的嘴角竟然沒有一絲絲上揚。

 

另一個冷面男子,就是喬舅舅,照片上嚴肅的樣子倒是很寫實,喬舅舅總是不苟言笑,至少我沒看過他笑,連客人都覺得他的殺氣很重。喬是很虔誠的猶太教徒,雖然他會幫忙店裡的事,但他寧願把時間花在禱告上面,他身後那些在盒子上標記的英文字母CM、HP和P應該也是跟宗教有關,不過經過這麼多年,根本就沒人記得那些字母的意思。我的母親,也就是他們的妹妹,並沒有出現在照片裡,她覺得,P應該是代表蜜棗口味(Prune)的丹麥麵包吧,她也不太肯定。

 

回憶是很有趣的,晦暗不明的灰色地帶遠比清晰的多很多,而且還會持續擴散,為了想要照亮那些不明的回憶,我開始從舅舅留給我的故事和一連串的詫異之中,慢慢地拼湊……

 

就從這裡開始吧:我的舅舅終其一生,從未烤過任何東西……

 

02. 甦醒

1994

我承認我並不喜歡有錢人,但我沒說我不想當有錢人。——馬克吐溫

 

八月,那是一個悶熱的下午,我在爸媽位於布魯克林區破舊的小公寓裡,整間屋子僅有一支電話,安安靜靜地擱在玄關旁邊的茶几上,我坐在電話旁邊,聽著從廚房那邊的窗外傳來陣陣刺耳的電鑽聲。這間公寓從以前到現在,一台冷氣都沒裝過。我可以感覺我汗濕的背緊黏在廉價沙發的塑膠皮上。旁邊那台黑色的古董轉盤式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看著眼前這個積滿灰塵的古董,覺得八成是它的發明人貝爾從一百年前來電了。我接了起來,話筒比我記憶中沉了一些。

 

「喂?」

「查克特先生,您好,我是布魯斯‧基瑞。」

聽起來是個有點年紀但很有活力的聲音,帶點愛爾蘭口音,不過我完全不清楚這位基瑞先生是何方神聖。

 

「你好。」我是姓查克特沒錯,不過我不是他要找的查克特先生。

「在您的貨幣市場帳戶裡有一百萬現金,我建議您把這些錢投資在公債上面,以期達到最大的投資報酬率。」

我想我聽到怪事了,我們家裡沒有哪個人可能有這麼多現金的。盛夏的熱氣把我帶回現實,這一定是誤會,不然就是個惡作劇。我盯著從天花板滲漏出來,沿著牆壁汩汩而下的髒水,我想起我小時候,就是睡在飯廳的冰箱旁邊,樓上的廁所一直在漏水,有些事情,過了一千年也不會變。

 

但人生永遠有變化。

 

「喂!您還在嗎,查克特先生?」

「喔,是,我是莫特‧查克特,我的父親因為結腸癌動手術,現在還在住院,請問你是哪位?」

「我本來是令舅的股票經紀人,認識他已經有四十年了吧,不過我最近才開始和令尊共事。」

 

哈利舅舅因為得了老人痴呆,現在搬來跟我們一起住,講這電話的時候,他整個人正陷在客廳那個彈簧已經壞掉的沙發裡,雙腳放在舊地毯上的一塊補丁上。我舅舅頭髮凌亂,臉色蒼白,眼鏡滑落鼻頭,眼神空洞,滿臉鬍渣。

 

「基瑞先生,我有沒有聽錯?你是說,我舅舅在貨幣市場帳戶裡有一百萬美金?」

「是的。」

我花了一會兒才消化這些東西,但還是說不出話來。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我們家很窮,不是無家可歸、三餐不繼、衣不蔽體的那種窮,而是那種對於「我們過不起更好的生活」了然於心的窮。我們只住得起一房一廳的公寓;夏天度假只能選擇邁阿密廉價旅館;洋基球場裡,只買得起在柱子後面的座位;在我三十六年的人生裡,清楚明白那種「只買得起」的人生裡是不可能有一百萬美金的。

基瑞先打破了沉默說道:「你要不要我先把相關文件寄給你?你簽個名就可以取得這個帳戶的法定權益了。」

 

這是我聽過最沉重的問題——我想不想要一個一百萬美金帳戶的操作權?

 

「好吧,那就請你把相關文件寄給我們吧。」

基瑞先生向我保證,隔天就會馬上寄出那些文件,然後,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飯廳,現在是我的舅舅睡覺的地方了,我還記得以前那個冰箱,媽媽每隔幾週就要手動除霜一次,現在已經換成了奇異牌有自動除霜功能的冰箱了。我跨過了我那老舊的夾板書桌坐在床沿上,看到一條從桌面一直到桌腳的不規則裂縫,只要一個不小心,那個桌腳就會報銷吧。我記得這桌子在我小時候還很完整呢。

 

我還記得,小時候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飯廳的窗外看去,清晨的陽光會從媽媽親手織的綠色麻布窗簾透進來。在二樓的窗戶下,是一片水泥空地,我以前都在那裡玩Stickball, baseball box-ball, 或其他像是ring-o-levio那些布魯克林小孩會玩的遊戲,空地後面有個圍籬圍起來的花園,秋天的時候,風會吹過花園裡的臭椿樹,那種隨便施肥都能長好的樹。臭椿樹又叫天堂樹,在比較貧窮的社區隨處可見,因為它不需要特別照顧,只要陽光和水就夠了。每次看到臭椿樹種子旁邊螺旋狀的葉子,都會讓我想到飛機的螺旋槳,我超愛把掉下來的種子剝開,留下尾端相連,然後黏在鼻子上,自己覺得這樣很像犀牛角。我還會從樹上摘幾片葉子下來,在手裡揉碎,揉碎之後發出來的惡臭,簡直就跟展望公園動物園裡的猴子籠所散發出來的味道一樣。

 

然而,基瑞的來電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正常人應該不會開了一個投資帳戶,然後把一百萬美金全放在貨幣市場吧。就算是這輩子從未擁有過投資帳戶,但是身為一個會計師,多數人都會把大部分的資金先放在股票和債券上,而不是貨幣市場,這點常識我是有的,所以這整件事看起來根本就不合常理。除非,這一百萬美金只是冰山一角,哈利舅舅還有其他「大部分」的錢,投資在股票和債券上。

但這不太可能。和那兩個單身漢舅舅一比,我的父母儼然就是有錢人了。舅舅們跟一般低收入戶一樣,住在曼哈頓下東區的廉價公寓裡,開著二十年的老別克,那種屁股翹起來,活像個手風琴的老別克,而且他們好多年一直都在紐約大學附設醫學中心看牙,因為都是給實習生當試驗品,非常便宜。在雷根時代,他們還穿著老羅斯福新政時代的西裝,結果,他們竟然有價值一百萬美金的投資帳戶?難不成是靠著賣那些隔夜麵包?他們是太小氣還是瘋了嗎?

 

已經沒有人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哈利舅舅現在連刀子和叉子都分不清楚,喬舅舅已經過世,爸爸在住院,而媽媽又只能給一些像是「如果有足夠的糖全世界的人都會得糖尿病」的這種線索,說穿了,如果我真的想知道答案,我就得自己去找。

 

不過至少我知道從哪裡開始,我和媽媽今天稍早的時候,一起去醫院看了爸爸,他交代我先去處理哈利舅舅的郵政信箱。

 

「哈利舅舅要郵政信箱做什麼?」因為是第一次聽說哈利舅舅有個郵政信箱,我不禁好奇了起來。但媽媽卻對我大吼,要我別問那麼多,而爸爸只是說,你舅舅他有很多郵件需要處理。

 

現在,我坐在以前的床上,看著媽媽拿著肥皂鋼絲球,背對著我站在水槽前,用力刷洗那個剛剛幫舅舅做午餐的平底鍋,她及肩的灰白頭髮隨著刷洗的動作搖擺著,因為廚房裡沒有抽風機,整間廚房瀰漫著剛剛煎的鮪魚餅和洋蔥的味道。然後,我向媽媽要了舅舅信箱的鑰匙。

 

媽媽先用白色的餐巾擦了擦手,俐落地把它折好放到流理台上,之後領著我到他們的臥房裡的床頭桌旁。媽媽打開最上層的抽屜,裡面有個塑膠袋,袋子裡有哈利舅舅的所有鑰匙,一頂猶太圓頂小帽,還有一張佛萊布許街上的葬儀社給的小卡片,上面印有在猶太葬禮上要念的禱詞。爸爸想說,哪天他突然過世,這些東西我還用得著,我只拿了裡面的鑰匙。這時電鑽聲又開始噠噠作響了。

 

回到飯廳,我坐到小時候那張床上靠近窗戶的那頭,輕輕拉開那個麻布窗簾,窗外是一九九四年的夏天,水泥空地現在一片混亂,拆除大隊正在用著電鑽,奮力地鑽著水泥地。那個花園的圍籬失去了水泥的支撐,已經倒在地上,旁邊躺著一棵香椿樹,我記憶裡的天堂樹。

 

他們要在那個我童年玩耍、做夢和玩角色扮演的地方,蓋一座停車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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