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自由狂奔》Petropolis
安雅•尤利尼奇Anya Ulinich
2009.06.09出版
如果你喜歡米蘭昆德拉、赫拉巴爾,你會驚豔於這本小說
將貧窮、噩運和陰影拋在腦後,
放膽奔向嶄新的未來!
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傑出青年作家獎
(National Book Foundation's "5 under 35" Winner)
戈柏猶太小說新秀作家獎
(Goldberg Prize for Emerging Writers of Jewish Fiction Winner)
薩米‧羅爾猶太文學獎決選入圍
(Sami Rohr Prize for Jewish Literature Finalist )
靈動輕巧的筆觸下湧現著對生命的熱情
「事情不會再壞了」的了然與沉著
俄裔美籍新世代最受期待的作家
俄國移民文學最直指人心的聲音
看似極盡所能的自我嘲諷,實則是對命運發出哈哈訕笑,然後,這個不甘示弱的女孩便輕盈地踮起腳尖,奔向她新的人生……
她告別對她充滿期待、處處箝制的母親;她告別從廢棄水泥管充當的陋居滋發的狂烈初戀;她告別窮困偏遠、荒涼蕭條的家鄉西伯利亞石棉二市。她決意奔向這個既冷酷又繽紛的世界,奔向她既曲折又充滿無限可能的人生。她對遠方懷著憧憬,她對未來也自有不可思議的打算……
讓少女莎夏告訴你,
再惡劣的環境,再差人一等的條件,
不論背負了什麼樣的過去,就算舉目無親、無根無依,
只要堅持尋求出路,不放過一絲希望,終能織就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令人無法抗拒的黑色喜劇,結合了真實的俄國風情。」
──作家馬丁•克魯茲•史密斯
「橫跨大西洋兩岸,一個美麗、遼闊的聲音……安雅•尤利尼奇的諷刺俏皮之作使『苦樂參半』一詞有了新義。」
──作家葛瑞•史戴恩葛特
「《女孩自由狂奔》是一場盛宴,充滿了敏黠、古怪人物和令人驚異的情境。」
──作家萊拉•凡亞
「本書主角莎夏是一個來自西伯利亞蕭條小鎮的女孩,有著對美國生活的荒謬觀感。《女孩自由狂奔》描述了母性、移民和宗教狂熱,是一本富有同情心的特殊小說。」
──作家蘿拉•戴夫
【內容試閱】
第一部
4一模一樣
今年春天來得早。四月時,街上的冰幾已融化,雪水從黑色結實雪堤間的裂縫和洞孔穿流而過。十三號國中的牆邊,地下暖氣管距地面極近之處,幾塊新草從泥濘中探出頭來,顏色鮮綠得像是外國口香糖的包裝紙。莎夏在春天的潮濕空氣裡打著顫,走在舉旗的人身後,看著體育老師調整麥克風的背帶。
五月即將到來,由於十三號國中仍固執地慶祝蘇維埃節日,學生於是排練著每年一度的列隊遊行比賽。這只是名義上的比賽:大多數的遊行者其實在比賽拖著腳走、嘆氣和嘲弄別人,但不參加的人體育課鐵定被當。就因如此,五月的列隊遊行比賽苟延殘喘著。跟正規的體育課程相比,莎夏反而比較喜歡比賽的冗長排練,因為體育課通常包括一局由數個硬如石頭的足球組成的「宰葛登堡」遊戲。
體育老師是個穿田徑服的高大女人,一頭髮型洩漏出她當刺蝟的祕密渴望。她測試麥克風,叫大家安靜。沒有人停止說話。
「第一個問題!」體育老師繼續說。「有誰會畫畫的嗎?」
無須立刻開始練習的大家,交談聲更大了,隊伍開始散亂。莎夏瞇起眼看太陽,納悶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誰能幫忙做國、際、工、人、節、裝、飾?」刺蝟大聲叫著,把頭從麥克風前轉開,打了個噴嚏。
莎夏想起,以前初級軍訓老師會替這項比賽裝飾操場,但這位老師的課在冷戰末期被取消,他也在去年春天離開了學校。莎夏舉起手,走出隊伍來到柏油廣場中央,身後的群眾沉寂了一秒鐘,然後又開始騷動。
「去找校長。」刺蝟說,揮手叫莎夏走開。
校長是個頭戴栗色辮子假髮的卑鄙老太婆,似乎剛從千年沉睡中甦醒,她給莎夏一把軍訓教室鑰匙、一張讓她一週不必上課的紙條,和一句令人感動的要求:要裝飾得跟以前一模一樣。
莎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她在軍訓教室裡檢查了油漆的存量,找到一大塊海綿、五個還能用的刷子和一個塑膠桶。她很好奇那位軍訓老師在離開以前為何不把這些東西偷走。如果是她,絕對會拿一點黃色和白色的漆到「飯後」大樓去。
「我上了她妹妹!」外面操場有人尖聲宣告,另一個人大笑。「兔唇!」那聲音繼續說。「喂,我說,上那個婊子啦。兔唇蕾絲邊!蕾絲邊兔唇上牙膏娘娘腔!」笑聲更響了。莎夏看著窗外,排練已經結束,操場上擠滿小孩,年紀大些的聚在走廊點菸。一定是哪個老師認為天氣總算夠暖和,下課時可以到戶外了。
莎夏.葛登堡打開槍櫃,拿出一把AK-47。跟教室裡的其他槍一樣,這一把也是真的,只不過扳機被鎖住了。你會在軍訓課裡學到如何清潔、組裝一把槍,卻不會學到怎麼開槍。想必若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開槍的會是別人吧。莎夏來到窗邊,把槍對準外面的人。躲在兩片玻璃後方不被外面的人看見,這感覺很好。莎夏很好奇一週是否足夠讓大家忘記她,另找一位階級鏈下的犧牲者。
她把槍放回槍櫃,開始將油漆罐抬上老師的講臺。她忽然想到,自己首次「認真」的畫作是宣傳品:把多份相同的畫排成最有影響力的樣子。是她在父親離開後畫的。
維克多.葛登堡在莎夏十歲時消失了。她去參加四年級遠足,地點是波士圖達,回來時葛登堡太太在校門口等她。莎夏不停說話。他們班在波士圖達沿著大道把花放上無名軍人的墓,然後老師帶他們到一家頂樓有咖啡廳的戲院,讓他們用塑膠吸管喝葡萄汁(莎夏留下了吸管),還吃了迷你香腸三明治。他們參觀了兩間博物館:一間裡面是藝術品,另一間有動物布偶、三弦琴和一個列寧流亡時用過的茶壺。
「人物誌博物館。」葛登堡太太微笑。「我去過。」
她幫莎夏把書包拿上樓,打開公寓門鎖。
莎夏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房間裡唯一的一扇窗看起來不一樣,方形窗戶的窗檯上少了平常那個塑膠的黑長方體。
「爸爸的收音機呢?」
葛登堡太太冷靜地微笑。莎夏看了看四周,一臉困惑。房間一塵不染,新鮮的雛菊插在桌上的醃黃瓜罐裡,莎夏爸媽的床上只有一個枕頭。她打開雕飾衣櫃要掛大衣,注意到爸爸所有的衣服都不見了。葛登堡太太嘆口氣,離開了房間,莎夏跟了過去。
「怎麼搞的?爸爸在哪?妳為什麼不說?」
「我完全不知道妳在說什麼,莎夏。」葛登堡太太嘆氣道。
「收音機、衣服、他的鞋,怎麼回事?」
「莎夏,我不懂妳在問什麼。」
「他跑了?」
「誰?」
「爸爸。」
「莎夏,我真的不喜歡妳發脾氣。」
接下來的幾天,莎夏開始明白她母親是準備假裝她父親從未存在過。幸運的是,這個想消滅一切丈夫存在跡象的計畫有明顯漏洞。比方說,有些東西是全家共用的:廚房裡的鋁製叉子、衣櫃最下層抽屜的鞋拔子、門墊、浴室通馬桶用的吸盤把和公寓的鑰匙。莎夏記得曾經握著鞋拔子的老舊木柄,一邊想著:他摸過這個,他一定要回來。這是他的鞋拔子、他通馬桶的吸盤、他的鑰匙。她讓母親知道她心知肚明,她有過一位父親—維克多.賽梅諾維奇.葛登堡,而他離開了。葛登堡太太表情混合了可憐和不耐地看著莎夏。
「我知道!」莎夏喊。「他離開,因為妳是壞女人,妳一天到晚對他那麼壞,等他回來,我要跟他一起走!」
葛登堡太太依舊鎮靜。「莎夏,去角落罰站。」
莎夏尋找更多證據。如果她父親死於可怕的意外,而母親只是想保護她,那麼一定會有信件啦、照片之類的什麼留下,但葛登堡太太的書桌抽屜裡什麼都沒有。莎夏看出她的抽屜也被母親徹底搜查過了,大概是想找手工藝品吧,她握緊拳頭衝向母親。衣櫃的上架曾經放有一鞋盒的照片—莎夏還是嬰兒的照片,和她父母結婚當天的照片。那鞋盒也不見了。
莎夏感到雙重的失落,某種無底的背叛感覺。她不僅失去了父親,還知道她母親也瘋了。就好像孩童時期的保護罩突然爆開,裡面的莎夏一頭跌了出來,毫無準備地進入現實世界。
相關的解釋以三樓的薇拉.伊凡諾夫娜.查特塞娃形式降臨。薇拉阿姨頭髮細柔、腳踝發腫,重達兩百公斤,是個心地善良的人。莎夏喜歡她的水晶吊燈和布里茲涅夫5織景畫,那是薇拉阿姨的女兒在三年級時畫的。因此,當某天放學,薇拉阿姨邀她過去時,莎夏很高興。
「孩子,想喝茶嗎?」
「謝謝。」
薇拉阿姨家有鑲金邊的中國茶杯,上面還有藍魚圖案,莎夏並不打算拒絕。
薇拉阿姨拿來茶壺,在厚片麵包上塗奶油,然後鋪上一層沙丁魚。
「來。」她看著莎夏嚼了一陣,嘆口氣。「妳媽是個很驕傲的人。」
莎夏點頭,很高興有滿嘴的沙丁魚三明治。
「是能理解啦。」
莎夏繼續嚼,她並不覺得可以理解。
「她不想讓妳難過。」
「我能不能多加點糖?」莎夏問,以為會被訓斥一頓。薇拉阿姨就住在葛登堡家正下方,能聽到他們發出的每個腳步聲,莎夏猜想,說不定那些尖叫和沉重的踱步聲吵到了她。
「妳爸要我給妳一封信。」薇拉阿姨說,這話讓莎夏喝了一大口茶。
「親愛的阿夏,」信的開頭這樣寫著:「我必須離開,因為我再也無法忍受壓迫著我們所有人的專制政權。妳媽和我長談過一起有所行動的事,但後來變成我必須單獨走。我趁妳不在家時離開,免得妳太難過。希望這道鐵幕早日開啟,那麼我們就能再見。我會盡我所能讓此事成真。妳是個聰明的女孩,妳會明白我離開的原因……」
信裡繼續提到政治、車諾比、反猶太人主義以及俄國不久必將發生的政治與經濟災難。莎夏捲起被燙到的舌頭,瀏覽著政治那部分。維克多.葛登堡的筆跡很難認。「愛妳的,」信尾這樣寫著。「爸爸筆。」
「妳爸爸,」薇拉阿姨哀傷地說,把莎夏的頭壓在自己穿有渦紋花呢上衣的柔軟胸口。「跑到敵人那兒去了。」
莎夏不需要安慰。事實上,她得意極了。一個在美國的父親。世上可沒多少事能比這件事更迷人了。她想著自己即將成為石棉二市少數幾位能穿藍色牛仔褲的小孩,她父親會寄給她泡泡糖、一個半透明、裡面亮晶晶的球和有草莓香味的粉紅色橡皮擦。這些東西莎夏都見過,因為班上有個同學的二堂哥曾是俄國駐貝爾格勒大使館的警衛。維克多.葛登堡的說法是,那個堂哥是KGB的豬。有一次莎夏對父親吼:「為什麼你就不能當KGB的豬?我要一雙球鞋!」現在她對父親起了新的敬意,他不需要當KGB的豬,他有更好的辦法。
她謝過薇拉阿姨,把信交還。
「噢,這封信妳可以留著,孩子。」
「媽媽會把信拿走的。」
「哦,那妳隨時可以來這裡看信。隨時都行。」
莎夏看著那封信消失在薇拉阿姨家居服的無底口袋裡。
「妳有爸爸的照片嗎?」
「可能有,」薇拉阿姨說。「我找找。」
她彎下腰在沙發底下摸索,卻搆不到下面深處。莎夏得幫她一起拉出幾箱照片。她們篩選過一張張微笑的臉,頭上是精心盤好的蜂窩髮型,幾張舊得發黃的照片,一張褪色的彩色嬰兒照。終於,她們找到一張團體照,裡面是幾個靠著鐵鍬的男人。
「這是在薩波尼克日6照的,我們在清理院子,那時妳還沒出生。」
維克多.葛登堡站在照片左邊,一邊的肩膀在照片之外。他大笑著,頭髮一叢叢翹起,襯著白色的天空,就像一顆黑色太陽的光芒。
「我會把照片跟那封信收在一起。」薇拉阿姨說。
此後莎夏每週都去看那封信和那張照片。不久,她不必看信也能背出內容了,但那張照片她卻還沒看夠。她在數學筆記本背面畫父親的臉,直到閉上眼睛都能畫出來。在學校裡,她就憑著記憶畫。有一天,她選出畫得最像父親的那張,放在母親的枕頭上。葛登堡太太什麼也沒說。莎夏認為她母親根本沒發現那張畫。她又把另一張用膠帶貼上鏡子,然後等葛登堡太太回家。她記得自己看著她走過鏡子,等她發現。
「不錯啊,」葛登堡太太終於開口。「妳畫人臉畫得愈來愈好了,莎夏。不過我不喜歡妳把東西黏在家具上。」
「我以為妳看到爸爸會很高興。」莎夏說。
葛登堡太太給了她一個疲倦的眼神。「請把畫拿下來。」
莎夏沒動。
葛登堡太太撕開膠帶,把畫拿給莎夏,莎夏兩手交叉在胸前。
「莎夏,我不知道妳為什麼要選在我下班、很累的時候捅我一刀。這樣的滋味好嗎?」葛登堡太太嘆口氣,把畫揉成一團,鬆手讓畫掉在地上。
莎夏恨她母親拒絕去美國,恨她讓父親別無選擇地獨自離開,恨她讓自己困在死氣沉沉的石棉二市,這裡一年有六個月少見陽光,玩具和大人都很醜陋,小孩都很惡毒。
第二天,她拿膠帶把維克多的肖像畫貼在房間的每個平面,然後離家,讓母親去發現這項破壞。傍晚她回家時,畫都不見了,房間又恢復一塵不染的模樣。葛登堡太太拿了杯咖啡坐在廚房,正在讀一本書。
「我什麼都知道,爸爸在美國!」莎夏大叫。「他想帶我一起去,但妳卻不答應!他也要妳一起去,是妳不肯。那不是很蠢嗎?妳怎麼會那麼蠢?妳喜歡這裡嗎?妳最好在那座發臭的圖書館裡腐爛到死啦!」
葛登堡太太把莎夏拉到自己腿上。「妳是這樣想的嗎?」
「放開我!」
「莎夏,妳如果不聽我說話,我們的談話就結束了!」
莎夏跑向她房間,重重摔上門。什麼都沒用。幾天後,她發現自己已不記得父親的臉孔了,出現在她腦海裡的,只有幾道鉛筆痕。
雖然莎夏畫維克多就像在吵鬧的操場舉起一張肅靜告示牌那樣無用,她仍發覺那些畫影響了她之後的每張作品,使它們都帶有絕望、機械化的侵犯意味。在「飯後」大樓裡,這是缺點。但當莎夏把大刷子伸進軍訓老師的紅色油漆桶內,卻發覺對這個工作而言,那是資產。她會以迅捷且篤定的手來彌補繪畫技巧的不足,把每本舊軍訓手冊背面畫成歡欣的蘇維埃怪物。她會把石棉二市十三號國中弄成跟以前一模一樣,弄成她剛來到這裡,頭髮上戴著僵硬的尼龍蝴蝶結,緊抓著父親的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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