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化中的「惡」與「賤」
【李尚霖(開南大學應日系助理教授)】
 
 
日本人在自嘲自己文化、社會上的封閉、排他性時,常會用「島國根性」一詞來形容。然而,這種特性不單是針對日本以外的民族而發,對隸屬於日本「內部」之人,此種封閉、排他性的作用,亦依舊威力十足。本書日文原名《「惡所」の民俗誌》,作者沖浦和光便是長期關心日本社會「內部」人權問題的學者之一。
 
江戶時代的日本存在著因職業或罪犯背景而被稱為「穢多」、「非人」等賤民階層,這些賤民階層因血緣、職業之故,被限定只能居住在特定區域。也由於這種空間上的限制,到了近現代日本,雖然身份制度已廢除,但透過出身地,依舊可以讓人得知其祖先是否為賤民階層。這些賤民階層的子孫,往往被蔑稱為「部落民」。所謂的「部落問題」,即指這些部落民在精神、社會和經濟上受到歧視的問題。沖浦和光曾走訪數百個部落,本書即其相關研究成果之一。 

 
「惡所」與「部落」有何關係?作者指出,在明治維新以前,所謂「惡所」的特性有三:一是男人狎妓之處;二是人們看戲聽曲之處;三則是靠近賤民的聚落。換句話說,「惡所」之為「惡」,除了因為這些地方乃古時日本尋歡問柳之處,違反當時的儒教、佛教倫理之外,也因為這些地方在都會空間的設置上,被排除於士、農、工、商等良民的生活空間之外,鄰近賤民階層的聚落。
 
然而,這些供人享樂的「惡所」當真為「惡」嗎?作者不惜自剖成長經驗,藉由坦誠自己對肉慾的依戀,來彰顯稱這些地方為「惡」的迂陋。另一方面,作者爬梳史料,指出這些古時日本「惡所」的特種行業從業人員,與賤民階層關係密切;他並進一步指出,歌舞伎、浮世繪等日本傳統藝能,都是在這些「惡所」發展而出,與賤民階層息息相關。例如,江戶時代的歌舞伎大劇作家鶴屋南北便出身卑微,他的作品裡常可見到對武士階層的揶揄嘲弄。
 
藉由這樣的剖析,作者告訴我們,「惡所」不僅非「惡」,甚至可以說是蘊育日本獨特文化的搖藍。而也正因為「惡所」為當權者所厭惡,遭受主流文化的否定,因此才能形塑出獨立的文化空間,涵養出一股無邊無際的創造力。
 
本書在方法學上接近西方的年鑑學派,但在閱讀本書之際,卻不可忘卻作者乃日本碩學之士,在處理史料之際,往往帶著東方式的春秋之筆。此種意在言外的苦心孤詣,台灣讀者或許無法感同身受,但類似這種底層社會蘊育出獨特文化的例子,其實台灣亦可見到。例如,台灣唯一土生土長的劇種歌仔戲,在日治時代,便有日本人指出其發展的歷史軌跡類似日本歌舞伎。而當時的台灣知識份子,有不少人便認為歌仔戲出於「下流社會」,傷風敗俗,主張禁止歌仔戲。
 
「惡所」或許是古代日本階級社會中的產物,但閱讀這段日本歷史,卻也不禁讓人對台灣的社會底層,對那些在我們社會最幽微的身影,多了一番思索,多了一番尊重。


本文轉載自 中國時報‧開卷周報 2008/05/25, E6

連結: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Philology/Philology-Book/0,3427,112008052600408+1105130301+20080526+news,00.html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麥田出版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