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感覺,我懂---同理心的力量》
Arthur P.Ciaramicoli / Katherine Ketcham 著
2009.05.07出版
這本書,是亞瑟獻給弟弟的,也是獻給所有人的愛。
同理心,是了解、尊重、包容,和珍惜。
它能彌補人與人之間最深層的裂痕──
包括父母、夫妻、手足、摯友……甚至是逝去的人或陌生人。
《你的感覺,我懂!-同理心的力量》
節選自第二章<大衛>
大衛是健康又英俊的年輕男性,住在一個家族間世世代代彼此認識、鄰居彼此守望相助的藍領小鎮,擁有運動員的天賦,有著伶俐、風趣、敏銳的天性。大衛開朗、有教養,所有人都喜歡和他在一起。為父母所關愛、受老師重視、得到朋友的欣賞,大衛對自己的能力深具信心,對自我並不會感到懷疑。
一九七○年大衛進入大學就讀,當時他夢想能夠在他生命中完成某些有意義的事情,希望藉此回報如此善待他的美好世界。但是,學校的生活引不起他的興趣,很快他就對上課內容感到乏味。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他就退學,在家鄉的街道上閒逛,尋找他人生中值得做的事情。他變得沮喪、消沈,並且缺乏信心。他害怕現在的失意讓他過去所學的一切成了笑柄。看到父母臉上流露出來的關心,他為自己感到羞愧。大衛自願到越南參戰,希望軍隊也能拯救他。他心想,至少有些事情可做,也好向家人—或更重要的,向他自己—證明他並不是沒有勇氣或幹勁。
大衛一直等不到赴越南參戰的機會。退伍後,大衛回到家鄉,再一次加入酗酒、嗑藥的高中、大學中輟生集團。他開始大量喝酒、吸大麻,並且吃迷幻藥。最後,他染上海洛因毒癮。他的父母萬分急切的想要幫助他。他父親給他一份工作,而且花許多時間在地下室臨時搭建的健身房陪他舉重。他母親握住他的手,和他長談,同時承諾在她能力範圍內,願意做任何事來減輕他的痛苦。大衛承認有吸毒的困擾,也答應母親會向醫生求診。醫生診斷出他有慢性憂鬱症,於是開了鎮靜劑與抗憂鬱劑讓他服用。大衛去找教區牧師,牧師建議他上教堂、每天祈禱。他攝取大量的維他命與礦物質,花許多時間閱讀勵志書。然後他又亢奮起來,嘲笑這些過度簡化的建議。
他家人懇求他接受戒毒治療,但大衛堅持他可以自己戒掉。有一次他嘗試戒掉海洛因,卻因此全身發抖、冷汗直流,母親在家照顧他三天。這次他規矩了兩個月,然後又開始吸毒。一九七四年十月某一天,午後稍早,大衛在附近社區的酒吧喝啤酒,當時的他還處於吸食海洛因後的興奮狀態。一些認識的人坐在他旁邊,說服他參加今晚的搶劫計劃,由他負責駕車載大家逃逸。他們說:﹁這可是輕鬆錢,沒有武器、沒有人會受傷,你要做的就只是開車而已。﹂這看來相當簡單,所以大衛同意了。所有事情都照計劃進行,除了一件可怕的災難之外—在搶劫後,店鋪老闆心臟病發而死。
當天晚上,警察逮捕搶劫集團的其中一名成員入獄,而且不能交保,有消息說可能會被判無期徒刑。大衛害怕被送進監牢,所以逃出國,落腳在阿姆斯特丹一間破舊的旅社,跟其他來自美國的社會邊緣人在一起。
有一天,大衛接到他哥哥打來的電話,乞求他回家。哥哥告訴他,爸爸媽媽已經雇用一名刑事律師。律師肯定地說,既然大衛沒有共謀計劃或唆使搶劫,他不會被關超過五到七年。「我今天會匯給你機票錢。」他哥哥說。
「如果要坐牢,我可能會自殺。」大衛說。
他哥哥懇求:「大衛,請想想,你不能在歐洲躲一輩子。你應該回家。爸、媽都很想你。大衛,他們不能沒有你。他們要我告訴你,不管你回家後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會支持你。我們都會完全支持你。」
「讓我想一想,」大衛說著不禁流下淚來。一段漫長的沈默後,大衛說:「我愛你。告訴爸、媽,我也愛他們。」
他哥哥保證:「我們一定能解決問題,我明天會跟你確定我們的計劃。」
掛上電話後,大衛走到阿姆斯特丹的唐人街買了一包純海洛因。回到旅社,他跟朋友講些話,說再見,然後回到房間,鎖上門,注射足以致命的劑量。他的屍體一小時後被發現,針頭還留在他身上。
大衛是我弟弟,唯一的手足。當他二十年前過世時,我二十七歲。當時我已拿到諮商心理學的碩士學位,即將完成麻薩諸塞大學博士學位的課業。
當我回顧事發當天以及往後的日子,傷痛仍然緊緊跟隨著我。這些記憶牢牢刻在我心底。我記得那一天,在我跟大衛談話、乞求他回家之後,父親跟我外出用餐,然後待在祖母家,同時打電話給大衛好安排回家的行程。當我說要找他,櫃檯小姐要我等一會兒,先不要掛電話,之後飯店經理來接電話。她告訴我大衛已經過世,死於海洛因中毒。我看著坐在祖母的沙發上的父親,交織著希望與恐懼的目光盯著我。我們目光交會,而在這一刻,他明白了。那天,他沒有哭泣,只是一副認命、挫敗的模樣。我們開車回家,發現我母親坐在房間的黑暗角落。
﹁媽﹂,我只說得出這個字。她站起來,從壁爐架上拿起大衛高中時的照片,緊抱在胸口,大聲哭喊:「他已經走了,是不是?」
我沒忘記要求葬禮的禮儀師,當大衛的屍體運到時撥電話給我。我不希望父母看到他—我不希望他們知道他自殺,因為我知道他們絕對無法承受這一切。某天深夜,禮儀師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凌晨兩點會到羅根機場領屍體。四點半時,我從父母親的房子溜出來,穿過八個街區到達殯儀館,用力敲打前門,叫醒這倒楣的傢伙跟他太太。半睡半醒間,他帶我穿越樓上的停屍間,走下樓梯到地下室後面角落一間狹小、沒有窗戶的小房間。防腐劑的味道讓我的胃很不舒服。
我看到屍體上只穿著內衣,臉嚴重浮腫,我無法認出是我弟弟。「這不是大衛。」我說。認識、也深愛著我家人的禮儀師輕輕撫觸我的手臂,他說:「亞瑟,你一定非常清楚,你不可能弄錯。當你準備好了,再看一次。」然後我看到大衛手臂上的刺青,我看到他的頭髮正好剪到耳朵上。「爸爸認為你應該在回家前去剪個頭髮。他認為這樣在法庭上看起來比較有精神。」這是我在電話裡對大衛說的最後幾句話之一,就在他自殺的幾個小時前。
我沒有告訴父母大衛死於自殺。我父母從不知道,我看過阿姆斯特丹警方的報告,他們非常仔細地檢查了所有的證據;我也看了驗屍官的檢驗報告,明確地寫著大衛死於自殺。我說服禮儀師把死因從海洛因過量改成心臟衰竭。地方報紙的編輯感到懷疑,但最後還是同意按照我的說法刊登。在大衛的葬禮,我看到父親茫茫然地走來走去,心不在焉地對送葬的人微笑,表情急切地在花圈前駐足。記得當時我心想,他在尋找什麼?在葬禮的過程中,我母親突然從我身邊走開,撲倒在棺材上,控制不了地哭泣時,我握住她的手。我試著安慰她,但是根本沒用。我使勁地把她的手從棺材拉開,半扶著她回到我父親站立的地方。父親的臂膀無助地懸吊在兩側,悲傷的臉孔不斷地抽搐。
在葬禮中我沒有哭。我很納悶這代表什麼意義。為什麼我哭不出來?我停止進食,以為只要能感到餓,也就能感受到一些情緒,但我仍然沒有哭。我很懷疑是否我感到的是解脫,然後我開始懷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當自己的弟弟死去時會感到解脫。還是說我對大衛感到生氣,因為他破壞了我父母的生活,在他們剩下的日子裡只有悲傷,而我們再也無法重拾已經失去的一切。
我不知道為什麼直到今天我還是哭不出來。我常懷疑我是不是太過驚恐而哭不出來—太過於驚恐以致於無法直接面對死亡,太過於驚恐以致於無法目睹我堅強的父親崩潰,太過於驚恐以致於不能明瞭我母親想跟大衛一起死。
我回到學校完成論文的田野調查,但我無法集中注意力。我無法思考,無法回應,無法感覺。我記得我的朋友邀請我參加他們的啤酒聚會。我卻茫茫然地看著他們。出去?喝啤酒?為什麼我應該做這些事情?那對我沒有意義。
我失去了對生命的信念。日日夜夜,我心頭縈繞著一個疑問:當時我還能做什麼來拯救他?我一次又一次回想我跟大衛最後的對話。每一個字我都還記得,彷彿有錄音機在我腦中播放一樣,我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他對我說:「我愛你。」大衛很少告訴我他愛我—當時我就應該注意到這點。但相反的,當我弟弟最需要我的時候,當他需要聽到「我也愛你」這幾個字時,我沈默了。大衛懇求我援救他,我卻單獨留下他,沒有說出可能拯救他的話。他希望知道他仍然被深深地愛著,但他一再沒有遵守承諾,讓我感到憤怒與厭惡。大衛染上毒癮後,徹底地改變了他的生命,也改變了我的生命,我真的很挫折。對於他一再讓我心痛,也感到厭煩與疲倦,我因而無法給他所需要的一句話。我真的沒有辦法說出「我也愛你」。
當大衛說「如果要坐牢,我可能會自殺時,」我只覺得他自私而不成熟。我對他失去耐性,我認為他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是否聽出我聲音裡的惱怒?他是否感覺到,即使我是他唯一的哥哥、最好的朋友,也開始不支持他了?他說他會自殺,但我卻聽而不聞,只告訴他應該想想爸跟媽,以及讓他知道家人會支持他,向他保證所有問題都會解決。當他快失血而死時,我卻只給他OK繃止血。因為我無法處理自己掙扎的情緒,便否定他的感情,留下他了一個人面對自己的痛苦。為什麼我沒有留意他可能自殺的威脅,這是每一位優秀醫師都做得到的。我生他的氣,我一點也不想再被他操縱,而且因為有這樣的擔心,所以當他談到自殺這件事情時,我無法明白他的真意。如果我能真正地深入傾聽,聽出字面之外的意義,拋開我的憤怒與擔心,進到他絕望的深處,事情會變成怎樣?我是否能拯救他?
在我閱讀的每一本書,我寫的每一篇論文,我進行的每一場會談,我尋找各種方法,以求能瞭解發生在我弟弟身上的事情。我渴望知道是什麼摧毀他的靈魂與生存慾望。我躲進書本與論文的世界裡,成堆的文件與潦草的筆記塞滿了我狹小的公寓。我對著我的書本問我無法詢問任何人的問題。為什麼大衛會染上毒癮?為什麼他無法戒掉?為什麼他會切斷生命中所有有意義的人際關係?有什麼話語可以安慰他?什麼樣的勸告可以被他接受?我還能做什麼、說什麼,讓他覺得被瞭解、被接受和被愛?
所有關於失落與悲痛的心理學理論,所有我在研究過程中所累積的方法與技巧,都不能讓我擺脫這個痛苦。表面膚淺的解釋無法解答我的疑惑,我只好強迫自己問真正困難的問題:為什麼人會自我毀滅?大衛曾經擁有如此豐富的生命,最後怎麼會失去一切?我是個怎麼樣的人,竟然會以那種方式回應他?為什麼我無論如何都要成為心理學家?真有可能幫助其他人改變他們生命的方向嗎?要如何打破人與人之間的障礙,讓彼此的心靈相通?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大衛放棄希望?我們能夠做什麼來拯救他?這些問題引導著我的人生與工作。我想要瞭解痛苦,並希望學習如何減輕痛苦。我轉向聖經尋求安慰與智慧。我閱讀關於印度教、佛教、禁慾主義與道教的書。我研讀知名學者的教科書、臨床醫師所寫的艱深論文、大眾作家的勵志書。我回想起我父母以及他們教導我的:同理心是通往愛與寬恕的途徑。
為什麼大衛放棄了?我確信大衛會放棄希望,是因為他感覺到他跟所愛的人分離。他因為吸毒而覺得被孤立,與家人的關係中斷,認為自己的人際關係已經完全絕裂、無可挽回,他像是被剝奪氧氣、喘息著呼吸的人。大衛在自殺前已經長時間處在垂死狀態。所有的轉折都引導他走到死巷,他哭喊救援,但沒有人聽到,也沒有人回應。毒癮讓他陷入困境,被恥辱、恐懼、罪惡感和悲傷的感覺壓倒,他開始相信自己已經無法回頭。
諷刺的是,大衛的死,加深了我對人類關係的信念。回顧他的一生,我發現自己錯失太多機會,在那些關鍵時刻,只要任何一個溫暖的字眼或援手,一切都將改觀。發生在我弟弟人生最後幾年的錯誤轉折,讓我瞭解到如何幫助人們做出正向的改變,如何以同理心傾聽與回應,如何探觸他人內心與靈魂的深處,傳達出舒緩與撫慰的訊息,以及如何永遠不放棄希望,即使原本已經放棄了。我學習到把重點放在問題而不是答案上,而且我開始衷心地相信,成長、改變、自我轉換的無限可能性。
這就是同理心的方法。同理心永遠不放棄。同理心瞭解人類心靈的復原力。當作用在善意、積極的方向時,同理心便不會有「輸定了」、「沒希望了」這樣的事。
當然,我對同理心有一股熱情,因為我希望能拯救我弟弟。如果今天還能跟大衛談話,我相信我必定能挽救他的生命。在大衛人生的最後階段,他的絕望不斷加深,嚴重的藥癮切斷了他生命中每一個重要的人際連結,而我們仍苦惱著不知該做什麼時,我會採取行動—我會每天打電話給他,跋涉千里一次一次告訴他,我相信他、我愛他,而且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我在能力範圍內做任何事情去幫助他。
其次,我對同理心有一股熱情,也是因為我想引導其他人避免重蹈我的覆轍,挽救其他家庭擺脫我家人經歷過的折磨。
最後,我對同理心有一股熱情,也是為了拯救我自己。同理心讓我的創傷癒合,教導我寬恕,幫助我建立並維持那些帶給我生命希望的人際關係。每一天,同理心都讓我想起,生命有意義、有目的、有方向。
有時病人會問我:「你真的相信我能改變嗎?我真的有希望嗎?」這時,我會明確告知我所瞭解的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指出他們成長過程的特定背景以及個人歷史中獨特的部分,讓他們理解,然後去克服。我告訴他們我永遠會在這裡傾聽,而且完全尊重他們獨一無二的思想與感覺。我告訴他們,我會永遠抱持希望,而且當他們覺得彷彿已經無法再進一步時,我會將我的希望、我的信念傳遞給他們,直到他們找回自己的力量為止。
在說這些話時,我在他們眼中看到轉變,看到希望的火花,看到重新點燃的靈魂。
我看著他們眼睛深處,然後我看到我弟弟在我背後凝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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