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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在巴黎,女人是傳奇、是風景、是香氣;

因為在巴黎,男人懂得欣賞成熟女人的智慧與美麗;

因為在巴黎,妳可以發光發熱,盡情勇敢地做自己!

些狂野、高尚、勇敢、敗德的巴黎女人,

她們的神韻、魅力、氣魄,

猶如一條條美麗絲線,跨越時空,

串起了這座城市的傲人歷史,織就了這個城市的精采故事。

 

巴黎,一場流動的饗宴,但真正造就這場盛宴的,是這些巴黎女人!

精采試讀

取自《巴黎。女人》

第四章<法蘭西學院>

部份段落

 

巴黎是世上少數幾個形單影隻的女性能夠感到自在的城市之一。在茶館、咖啡館、餐館、小酒館裡,隨處可見獨來獨往的女人。有時候,這些女人身邊會伴隨一個乖巧的丈夫(她通常無視於他的存在),或者一隻醜陋的小狗(她會熱情地撫摸牠)。現在,我還注意到一項新的配件──手機。

  

 但還是有很多女人像我一樣,開開心心地獨自一人,在博物館後方一間樸素的茶館裡納涼。早先造訪巴黎時,我喜歡在咖啡館的窗裡假惺惺地擺姿勢,一副憂鬱、有才氣的模樣,在筆記本上隨手塗寫著我天真爛漫地自認為是俳句的文字。現在我不來這一套了,我不再費神讓自己看起來有要事在身,不拿出手機,也不拿出筆記本塗寫,我做巴黎人做的事情──坐著發呆。

  你是否想過全巴黎有多少面鏡子?我曾經認為這是因為巴黎人愛慕虛榮又自我迷戀,但其實不是,或說不只是那樣。這是因為巴黎人喜歡觀看他人,而且不介意自己也被看回來。這就是為什麼巴黎最有名的會客室是凡爾賽宮的鏡廳,也是何以所有咖啡館的椅子都併排著面對街上。在許多咖啡館裡,會有一排鏡子像條帶子般繞牆一周,如此一來,每張面容都可以從三個角度去觀看。法國人對於讓他人興味盎然地觀看自己感到很自在。(作家柯萊特臨終時最後的遺言是「看哪!看哪!」)但對英國凱爾特族裔的社會而言,這卻是極其惱人的舉動,而這又正是我何以如此樂在其中的原因之一。我也喜歡它背後隨之而來的合理推論:如果人們是美學享受的視覺欣賞對象,那麼每個人對於共同構成周遭環境之美,都有自己的角色要扮演。

  這也是參觀鏡廳時,會有點令人沮喪的原因──這些鏡子應該要反映精緻優雅的男男女女,包裹在冰淇淋顏色的絲綢衣服裡,頭上頂著雪白的假髮,成千上萬根蠟燭的暖光迤灑而下。然而,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群中西部的美國人,穿著色彩俗氣的合成纖維服裝。

  喝著飲料,我的正面、側面、背面都被框在鏡子裡,讓有興趣看我一眼的人觀賞。這讓我想起布拉塞[1]那張著名的攝影作品,一對三年代的情侶在角落裡,因鏡子的反射,身影層層疊疊,她的頭調皮地向後仰,手中高舉香菸;他意亂情迷地朝她靠過去;而我們,布拉塞的好奇觀眾,看著他倆。

  我再度想起了荷坦絲。她是一名眾所矚目,而且眾所談論的女子。有一幅畫,畫的是荷坦絲身著白色睡衣,半邊酥胸袒露。她沉靜地凝望著觀看者。想像一下,她若是低頭看到自己裸露在外的乳頭,可能會嚇一跳,又或許不會,因為荷坦絲對於自己交際花的生活,大大地樂在其中。

荷坦絲曼西尼生來就是歐洲名流,在聚光燈下長大。她是馬薩林樞機主教五位曼西尼外甥女中的倒數第二位,巴黎人稱她們為「馬薩林姊妹花」。五位都在幼時從義大利被帶來法國。交際花妮儂曾在給聖艾沃蒙侯爵的信中,寫到她覺得她們的血緣中帶有魅力因子。但即使在這群美麗佳人當中,荷坦絲仍舊豔冠群芳。她不只是馬薩林的外甥女中最漂亮的,也是路易十四的後宮佳麗中最完美的。她有橄欖般光滑潤澤的白皙肌膚,水汪汪的藍灰色大眼睛,柔順的黑色捲髮,更擁有一副雕像般的身材。一名當時的仰慕者說她不像那些無趣的法國洋娃娃,而比較像是一個「高雅脫俗的羅馬美人兒」。就算日漸年邁,荷坦絲仍舊擁有所向披靡的吸引力。三十九歲那一年,男人們還在為了她決一死戰。難怪塞維尼侯爵夫人要嘆道:「誰能相信一個做祖母的人的一雙眼睛,會引發如此災難?」

  單單是荷坦絲的美貌,並不足以解釋她何以迷倒眾人;她之所以出名,更因為她破壞規則。上流社會圈裡的人們,興奮地等著觀賞荷坦絲傳奇的下一幕:她接下來要做什麼?這並不是說荷坦絲摧毀社會秩序或瓦解社會價值,她不是一個愛情反叛者或社會革命家,遠遠不是。她只是想要重新定義自己在社會上的位置,在不同的前提下重建社會秩序。但當然,光是這一點,就夠嚇人的了。

  當她的保護者薩福邑公爵於一六七五年過世時,荷坦絲被迫前往英格蘭尋求庇護。她不能從北義穿過法國,因為她那癡迷的丈夫仍派了眼線在外搜尋她。荷坦絲必須取道法國在瑞士的敵區,她頭戴假髮、頂著飾以羽毛的帽子、穿著騎士所穿的絲絨褲裙,一身男裝地行經阿爾薩斯和德國,前往阿姆斯特丹搭上開往英格蘭的船。她拋棄過去,面對未知的未來;你料不到的是,途中她遇到了一位女性朋友,對方並沒有為她的勇敢出走而高興,反倒對她不肯向命運低頭而忿忿不平。「最奇怪的是,」席多妮柯賽列斯怨道:「這個女人用她舉世無雙的愚蠢行徑戰勝種種不幸。在遭遇了挫折之後,她只想著要過得快活。經過這裡時,她騎在馬背上,摘掉了羽毛,帶上假髮,由二十個男人護送。從她口中聽到的,盡是小提琴、打獵和一切帶給她歡樂的事情。」

  這個故事當然也在巴黎沙龍之間流傳開來;對於這樣一個處於人生最低潮卻還如此快樂的女人,巴黎人或為之著迷,或為之驚愕,端看個人性情而定。

  荷坦絲身為查爾斯二世的情婦時,查爾斯與他多年的情婦芭芭拉克麗芙蘭所生的一個女兒熱烈地愛上了她。荷坦絲沒有戒慎惶恐地阻止這段不當關係,反而忽視查爾斯二世嚴正的指示,換言之,完全不顧她的社會與經濟利益,和這位薩西克斯郡女爵擦出醜聞的火花。據一名憤怒的目擊者指出,她們甚至一起練習擊劍,大清早就吵吵鬧鬧地跑進攝政公園比劃,出鞘的劍藏在睡衣底下。跟著感覺走而不跟著利益走,這正是荷坦絲的風格。此舉使得查爾斯二世立刻將兩人的關係降級,於是荷坦絲在外交上變得較不重要,而收入也變得較沒保障。她的社會地位完全仰仗自身的魅力,而非與皇室的關係。然而,在倫敦,她的沙龍依舊發熱發光。

  對荷坦絲而言,什麼也擋不住地,人生就是該浪費在帶來歡愉的事情上。衛道人士和不以為然者無法忍受荷坦絲破壞規則又無罪開脫;他們用「愚蠢」和「放蕩」形容她的舉止。英國清教徒約翰伊佛朗稱她為「馬薩林女爵,那個迷途的名女人」,又凝重地補充:「全世界都知道她的事蹟」。但荷坦絲對於歡愉的追求一點兒也不放蕩,就像一枝箭,直接、明快,近乎天真。

  我決定不顧自己的疲倦,走一小段路去看看她的冒險之旅肇始之地,同時想想她身後留下了什麼。

  黎希留街上的黎希留圖書館先前是法蘭西國家圖書館,現在則保存了一些法國學者專家的手稿以及錢幣收藏。我在圖書館外的街上停下來,讀著告示牌。在這個錯縱複雜的宮殿區中央是馬薩林宮,其前身是土博夫府邸,歸馬薩林樞機主教所有。在十六歲的荷坦絲結婚時,馬薩林將它送給了這個外甥女。我感到一陣欣慰,這裡,是荷坦絲曾經住了七年的家。

  我走過庭院,繞行圖書館入口大廳,在走道與各個閱覽室之間探頭探腦。我在找一個房間,但並不期望會找到。一再的翻修勢必掩蓋或改變了它的樣貌,讓人無從辨識。但這裡是巴黎,我當然應該心裡有數。出其不意地,我找到了,我立刻就憑著曾經讀過的描述認出它。這間展覽廳又長又寬,挑高的天花板有著精細的彩繪。富麗堂皇的凹室形成天然的展示櫃,背景被透過拱窗流洩進來的陽光點亮,樞機主教的半身雕像就在那裡,高高端坐在入口大門上。我彷彿一下子跌進荷坦絲人生中那決定性的一刻,那促使她日後四處漂泊的事件發生的一刻。我滿懷期待地四處張望,但身邊這些勤奮好學、專注於書本的法國人顯然無法分享我這份興奮之情。

  馬薩林樞機主教將他的住屋送給外甥女和她的丈夫時,也留給他們無價的古典雕像收藏品。雕像經過精心挑選,安置在專為此目的建造的長型展覽廳裡也就是這個房間了!這批希臘和羅馬的古物珍藏無疑是法國此類古物中最為重要的,也是全歐洲最偉大的一批。它們是舉世無雙的藝術品,代表著美學造詣的顛峰,也是古代世界的啟蒙紀念碑。

  然而,如同我在法蘭西學院給警衛先生的說詞,荷坦絲的丈夫馬薩林公爵是個瘋子。他的瘋狂帶有一種衛道、宗教的色彩。他要年幼的女兒們將門牙全部拔掉,這樣她們才不會像媽媽一樣,美到紅顏禍水的地步。他不允許家中女僕目睹母牛被擠奶的畫面,因為他認為那樣會激發淫穢的思想。沒人喜歡他,就連法王路易十四也受不了。這也難怪了,公爵曾針對法王的不信神說教了一番,還說他是奉天使長加百列(Gabriel)之命才出言勸說。

  一六六八年六月一個溫暖的夜晚,公爵走進這個房間,看了看這四百座古典雕像,當然,它們大多是裸體的。他不高興了,不只不高興,他還勃然大怒,叫人拿來一把鐵鎚,發了瘋開始緩慢而有節奏地敲碎這些雕像,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敲完。法王得知他這個褻瀆的舉動,派人阻止這場悲劇,但為時已晚,一批無價的古董收藏就這麼毀了。

  這點燃了荷坦絲離丈夫遠去的導火線。不久之後,她換上男裝,收拾珠寶,打包行囊,騎上馬背揚長而去。她那心亂如麻的丈夫在凌晨三點吵醒路易十四,告訴他這個消息。這時,路易十四已經對這個想要教化他的無聊男子失去耐心,這位法國君主暴躁地說:「天使長加百列沒警告過你嗎?」

  就這樣,荷坦絲揮一揮衣袖撇下她的生活。財富、特權,還有居於法國社會中心的社會地位,都被她拋諸腦後,遑論四個年幼的孩子。對於她的離開,除了種種她丈夫所造成的迫切而個人的理由,依我之見,「毀壞藝術品」的行為構成最終的導火線,真是既顯而易見又恰當不過了。基於某種原因,他這次對美的破壞,雖然並非針對個人,但在她眼裡,卻是對這樁婚姻的最後一擊。自此之後,她熱切地追求丈夫意圖毀壞的美和歡愉。

  我在圖書館裡又流連了一會兒,然後朝鄰近的考柏特拱廊(Galerie Colbert)走去。那是一條美麗的十九世紀拱型長廊,或說廊道;圖書館在這一區有間小小的書店。我一面漫步,一面也必須承認,雖然我喜歡玩味荷坦絲輝煌的投奔自由之旅,但這當然不是荷坦絲傳奇的全部。

  就像許多女人一樣,隨著年歲增長,荷坦絲的生活益發艱難。英皇查爾斯二世一死,她失去靠山,經濟堪慮,丈夫持續追蹤她、騷擾她。儘管仍有許多朋友與仰慕者擠滿她的沙龍,她卻未曾建立穩定的感情關係;她變得有點兒太過依賴酒精。縱使是像她這樣永遠活在當下的享樂主義者,在某一階段也亂了方寸。她將家具全都罩上黑布,考慮前往西班牙,和她的姊姊瑪莉一起進入修道院。聖艾沃蒙侯爵寫了一封長信給她,說如此極端的選擇只適合愚蠢的醜女:「當(她們)一頭栽進修道院裡,那是受到神的啟示。」他提醒荷坦絲她的有利條件:「妳是被當成皇后養大的,妳也值得成為皇后。」

  我能想像荷坦絲對這句話點頭微笑;很顯然地,她天生的樂觀精神再次抬頭了。一六九六年,年屆五十一歲,時值她過世前三年,荷坦絲寫信給聖艾沃蒙侯爵,簡潔地說道:「這一生我從不曾如此健康、如此美麗。」

  幾個小時前,在法蘭西學院,穿過庭院朝位於另一邊的馬薩林大教堂走時,警衛先生看著我,問了一個令人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妳為什麼對荷坦絲曼西尼有興趣?」

  我可以給他一個意料中的說詞,我可以說我很崇拜荷坦絲,雖然她實在很膚淺、虛榮到無以復加,而且百分之百有勇無謀,但她很有膽量。然而,真相不完全如此。真相是荷坦絲的膚淺、虛榮和有勇無謀,正是她之所以有膽量的要素。正是這些人格特質,給了她逃跑的力量。比較深思熟慮的女人,內向的人,杞人憂天的人,或者敏感纖細的人,就無法像荷坦絲那樣狂野地投奔自由,而且還倖存下來,發光發熱。我並非無視於她的缺點而崇拜她,我正是因她那些缺點才崇拜她。要解釋這些實在太困難了,所以我笑了笑,裝出一副學究模樣說:「因為她是法國一位重要的女性。」他點點頭。一名在法蘭西學院的守衛聽得懂的是這樣的說詞。

  現在,我真的累壞了。我從布列塔尼街朝家的方向走回去,途中買了生菜沙拉、乳酪醬、麵包、紅酒和一些香氣四溢的草莓。回到家一面研究一張舊地圖,一面獨享這一頓春宴,然後倒頭就睡。我夢見在彩繪天花板挑高的機場裡,並列著一排排破碎的雕像,當中有個小女嬰,有著一綹黑髮與一雙澄澈的眼睛,凝望著她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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