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曲
  
我的意圖向來都是說我必須說的,採取的方式是清楚說明,好讓聽的人能體驗到我必須說的話,而不只是耳朵聽到而已。
──約翰.凱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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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木大拙博士在一九五○年履足紐約的時候,年高八十,是舉世聞名的作家、演說家、翻譯家,也是禪宗的活化身。儘管如此,鈴木大拙走的並非常軌。
  
他身高不到五呎,老是穿著運動服和寬鬆長褲。他沒念過大學──「博士」乃是榮譽學位。有時他沉浸在思考中,聽眾不太能聽得到他說話。而且他也不是禪師,他只在鎌倉名寺圓覺寺參了四年的禪。
  
鈴木大拙過人之處在於他聰穎過人卻又態度謙和,加上他想在無形間把禪宗傳到西方。他的學問極為驚人,而且幾乎全是自習得來的。他靠書本自修學會梵文,說一口流利的巴利語(這是早期佛經所使用的語言文字,與梵文十分接近),日文、英文和中文俱佳,也能用藏文(這是從印度文衍生而來)和數種歐洲語言溝通。鈴木大拙運用這些能力來弘揚歷史已超過兩千年、且其教義在二十世紀初開始譯入現代世界的佛教。
  
在之後幾十年間來到美國弘法的是真正的禪師,他們身穿黑色袈裟,光頭頂著風吹日曬,一看便知是出家人。但是在一九五○年代,鈴木大拙並沒有讓西方的朋友望而卻步。他的禪味既不太過、也非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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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經在西方已經流傳了一百年,但只限少數學者才有興趣。到了一九五○年代,情形大為改觀。「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正在成形,而屬於這個世代的「達摩流浪者」(dharma bums,譯按:這是借自凱魯亞克的小說書名)正準備普及佛教教義,讓信佛顯得很酷,且能為自由的新形象所用。鈴木大拙到紐約的時候,垮世代正揭開序幕。到了五○年代末,《紐約客》雜誌已經多次報導過鈴木,而鈴木也儼然成了社會名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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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凱吉在一九五○年是三十八歲。他寫的打擊樂作品把尋常東西所發出的聲音當作音樂,已經為他帶來了一些昭彰惡名。模斯.康寧漢(Merce Cunningham)所編的舞配上了他寫的音樂,但是紐約藝文界主流卻視若無睹。他住在下城,旁邊都是也受冷落的現代藝術家,不過他們彼此之間對於新的美國藝術「淘金潮」倒是常起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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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吉的生活和工作在一九五○年到一九五四年之間有了很大的改變。他的心境大變,這個「轉變」(英文conversion這個字是從拉丁文的「轉動」〔vetere〕而來)讓他看到身旁無垠的天空。他把機遇(chance)、隨機(indeterminacy)、過程(process)等新概念引入作品中。一九五二年八月,他陪著大衛.都鐸(David Tudor,美國鋼琴家、實驗音樂作曲家)到了紐約州胡士托(Woodstock)的一處小穀倉,交給他一份樂譜,譜上給鋼琴家的指示是靜靜坐在鋼琴前四分三十三秒。這首作品名為《四分三十三秒》(4’33”)。
  
凱吉在一九五一年認識二十五歲的羅伯.勞申堡(Robert Rauschenberg),在他身上發掘了一名「共犯」。在整個一九五○年代,凱吉都在對一些很年輕的藝術家進行「點撥」和「傳教」,其中有些音樂家後來很有名。他的學生圈和盟友後來搞出了世人所知的普普藝術(Pop Art)、偶發藝術(Happenings)、福拉克瑟斯(Fluxus)、表演藝術(Performance Art)、裝置藝術(Installation art)、過程藝術(Process Art)、低限主義(Minimalism)。他成了傳奇人物「約翰.凱吉」,藝術前鋒的先驅人物──用二○一○年在西班牙馬德里蘇菲亞王后美術館(Museo Reina Sofía)特展的話來說,他是開啟「此地此刻、如電如露詩派」的第一人。
  
「凱吉是一條河,有十幾條前衛藝術的支流流入或由此流出,」甘恩(Kyle Gann)在《村聲》(Village Voice)的一則身後錄中如此稱許他。

無聲之聲在世界各地響起。連上YouTube,就可以看到英國廣播公司交響樂團在倫敦的巴比肯中心(Barbican Centre)演奏《四分三十三秒》:在二○○四年,長達四分三十三秒的寂靜透過電視轉播到英國各地。
  
「我向各位保證,今天晚上的聽眾都是來體驗這首作品的,」稚氣十足的播報員湯米.皮爾森(Tommy Pearson)說道。
  
攝影機轉向觀眾。台下座無虛席。指揮勞倫斯.佛斯特(Lawrence Foster)在熱烈掌聲中走向指揮台。在接下來三個寂靜的「樂章」──還加上兩個樂章之間的休息,讓聽眾和樂團可以活動活動筋骨、喘口氣、發出些聲響,再回頭專心欣賞──逐漸凝聚。整個音樂廳都融為一體。每個人都被喚醒,心中充滿疑問。
  
這寂靜是什麼?它為什麼這麼迷人?
  
我們要它做什麼?

 

/// ///

 

這本書的構想是與在一九九二年去世的約翰.凱吉進行對話。我這是取法於凱吉曾想出與薩替(Erik Satie)的對話;薩替是十九世紀法國音樂家,早已去世。我會節錄凱吉的著作和講話錄音,並大部分以楷體表示,就像底下這個例子。我想他會想用自己的措辭用語。
  
他很愛說關於鈴木大拙的故事。這裡就有一則。
  
在修禪之前,人是人,山是山。禪修之中,事物泯滅不清。修禪之後,人又是人,山又是山。鈴木博士說完之後,有人問他:「那麼修禪之前和之後有何差別?」他說:「沒有差別,只是你的腳稍微離開了地面而已。」
  
在你親身碰到之前,這只是個令人迷惑的禪門公案而已。
  
一九八六年,我應日本文部省之邀,和其他九位藝術專業人士前往日本。我們在富士山附近山區的小旅館過夜。清晨四點,寒意逼人,我和三個朋友渡過小溪,到了一間小禪寺。我們對著低矮的長桌,坐在黑色的座蒲上。屋內全無燈光,只有我身旁的一名法師手持一根蠟燭。法師右手邊坐了三名和尚。燭光搖曳,映照著金鐘金碗。法師開始誦經。
  
當時我對於所聽到的誦經全無概念──不過現在已經知道了。在全世界各地的佛寺,每天清晨都會誦念《心經》。《心經》以短短數百字,融會了千萬言的說法和兩千年修練所累積的智慧。誦經進行到一半,我告訴自己:「我是佛教徒。」這是什麼意思,我全無概念。
  
此後八年,沒有任何下文。我太忙於我那「一週上班十天」的工作。
  
而種子則在黑暗中靜靜發芽。
  
然後,我的工作突然結束,某日,我人在紐約州卡茲奇山(Catskill Mountains)的美國禪院,走進厚重的橡木大門。我坐在黑色座蒲上開始打坐,精進不懈,彷彿我的生命懸於一線。
  
這本書是為了顯揚接下來發生的事而寫的。
  
對於所做的事,我並無意歸咎於禪,若是沒有禪(去聽亞倫.瓦茲〔Alan Watt〕和鈴木大拙講道、讀經),我大概不會做出我所做的事。
  
本書結構循的是體悟進程。第一部:「見山是山」。鈴木在圓覺寺參禪。凱吉生在加州北部,本來研究的是聲音所引起的喜悅,但是後來一場個人危機危及了他內心的平靜和他對音樂的信念。
  
在第二部中,凱吉認識了鈴木大拙,山不復存在,我們跟凱吉一起走入廣袤虛空之中。鈴木大拙在哥倫比亞大學開禪宗課,凱吉在課堂上聽到開示,開啟了他的心靈,指點他一條轉化卻不磨人的路途。

在第三部中,凱吉已經有所轉變,他的人生亮著「綠燈」,為那些同行的人照見前方路途。其中有許多(並非全部)是藝術家。
  
然後,藝術、文化與社會的中心崩裂開來,一個喧鬧的新世界以凱吉為中心,宣洩而出。
  
那道光是什麼?它是如何傳遞的?
  
我們的意圖是要肯認此生,不是要在混亂中注入秩序,也不是建議如何改善創作,而只是要在我們所過的生活中醒過來。只要我們一旦讓心思和欲念從常軌中逸出,以自己的步調運作,生活就變得非常精采。
  
凱吉說他非常嚴肅地看待《四分三十三秒》這首「寂靜的作品」。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對本質的闡述。他在死前三年對一個訪談者表示:「在我的生活和作品中,我沒有一天不用到那首作品。我每天都聽那首作品……。我不是坐下來彈它;我是注意到它。我知道它不斷繼續著。所以我在上頭放的心力愈來愈多。它尤其是我享受生命的泉源。」他說,彈它的重要性在於「它帶我走出藝術的世界,進入生命的整體。」確是如此。
  
在鈴木的開示與佛教教義中,寂空二字乃是不可思議的光明基底。
  
這就是《心經》這部佛教核心經典的核心教義。
  
凱吉告訴我們,他當時正在上鈴木的課,但是聽不懂鈴木在說什麼。過了幾天之後,他走在林中尋找蘑菇。心裡什麼都沒想。什麼都沒試。就只是注意著。然後,就如他所寫,「我一切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什麼?他並沒有說。
  
這本書裡頭寫的都是約翰.凱吉沒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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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動之處:先鋒派音樂宗師約翰‧凱吉與禪的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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