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捕手
【王健壯】
轉載自2010-03-23 中國時報 三少四壯集 專欄
沙林傑《麥田捕手》當年之於我,就如同卡繆《異鄉人》與紀德《地糧》當年之於我,雖然是不同的故事與不一樣說故事的人,但影響於我卻是一樣;尤其是動輒滿嘴狗屁混帳雜種並且自稱朽木的那個荷頓,更成了我那代許多人潛意識自我的一個身外化身。
其實,那天半夜在《紐約時報》網站上看到那則新聞標題:「J.D.沙林傑,文學隱士,九十一歲過世」時,我雖然愣住並感傷於又一個熟識多年的名字變成了訃聞主角,但也僅此而已,並沒讓自己太過傷心悶透而掉進記憶深淵裡尋尋覓覓。
但事隔一個多月後,有天晚上跟朋友喝啤酒聊天,不知怎麼忽然聊到他,整個晚上他的名字就一直梗在腦子裡,回去後連著兩天在書架上尋尋覓覓,但怎麼找就是找不到那本書:《麥田捕手》。
我那本《麥田捕手》是四十年前剛讀大學時買的,小開本口袋書,水牛或者哪個出版社的版本已不記得。我是在英文版問世一年後才出生的,也就是說十七歲的Holden Caulfield在美國家喻戶曉了十九年後,才飄洋過海換了個中文名字叫荷頓考菲爾德後,也變成了我那個年代的偶像。
沙林傑《麥田捕手》當年之於我,就如同卡繆《異鄉人》與紀德《地糧》當年之於我,雖然是不同的故事與不一樣說故事的人,但影響於我卻是一樣;尤其是動輒滿嘴狗屁混帳雜種並且自稱朽木的那個荷頓,更成了我那代許多人潛意識自我的一個身外化身。
我後來十幾年雖然跟荷頓漸行漸遠,但三十多歲到美國讀書那一年多,卻跟沙林傑漸行漸近。祇要報紙上偶有關於他的消息,譬如他的老情人梅娜要公布他寫的信並且出版回憶錄,或者有人在他隱居的小鎮中驚鴻一瞥他的出現等等,我必定讀之剪之藏之;那幾天尋尋覓覓找書時,我也同時想從書櫃裡數千份舊剪報中尋找沙林傑,但茫茫紙海結果也是徒然。
我也曾經一知半解讀過他寫的其他幾本書的英文版,曾經想買梅娜的新書版權出書而未果,也曾經看到亞馬遜網站宣布他即將出版新書時雀躍不已,但痴痴等了十年卻竟然成空。
當然,祇要跟《麥田捕手》扯得上任何關係的事,我也幾乎不曾漏過。刺殺藍儂的兇手查普曼,殺人後坐在命案現場冷靜閱讀《麥田捕手》,並在法庭上舉證那本書替自己辯護;梅爾吉勃遜在《絕命大反擊》中演的計程車司機被洗腦制約,祇要一到書店就非買一本《麥田捕手》不可;警方調查刺殺雷根的兇手辛克利時,發現他住的旅館中就有一本《麥田捕手》;史恩康納萊在《心靈訪客》中演的作家角色佛瑞斯特,也有沙林傑的影子。
我對沙林傑雖然這樣始終如一,對《麥田捕手》也可以誇張地用愛極了來形容,但我有個高中同學對那本書的癡迷程度,卻祇能用愛瘋了才能形容於萬一。
我這個同學也是文藝少年,讀高中時我們幾個死黨祇會寫詩寫散文,祇有他敢寫小說,唬得我們另眼相看。他大學考進去的雖是國貿系,但他那時愛讀兩本書,一本《麥田捕手》,另一本《未央歌》,兩本書都被他讀爛讀透,他可以想像自己是小童,愛藺燕梅愛得無怨無悔;也可以模仿自己猶如荷頓,開口下筆都是他媽的你們這些窩囊廢。但更瘋的是,這傢伙讀完一年國貿系後,竟然決定轉讀西語系,許多人驚訝不解,祇有我們知道他是讀《麥田捕手》讀傻了才會如此;而且,他還替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字Jerome,跟沙林傑同名。
但故事結局卻又出現逆轉,我這個同學後來並未變成另一個沙林傑,當年他為文學而棄國貿,但大學畢業後他又做了一個瘋狂決定,棄文學而做國貿,戲劇性絲毫不輸沙林傑隱居半世紀而不再公開發表一個字。
沙林傑寫《麥田捕手》時三十二歲,當年十七歲的荷頓,現在已是垂垂老矣的七十六歲老人,應該被稱為「老爺爺」而非如駱以軍所說的「大叔」才對;但就像每個人都祇看過沙林傑三十多歲時拍的那張唯一的黑白照片一樣,九十一或者七十六,數字都是幻影泡沫,我們記得的他們依然是舊時模樣。
本文轉載自[中時電子報藝文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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