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的路,盡頭有光
文◎灰鷹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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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灰鷹爵士
九月底回老家的時候,帶了一批中文版的代理書籍給老媽。五十好幾了她,早就可以退休。可是當同事爭先恐後逃離職場,她還是樂此不疲留在學校教書。她每星期從圖書館借三到五本書,閱讀量之大,總讓我覺得自己很混。她看得多又快,卻不太記作者或書名。我正好相反,講起來頭頭是道,真正看過的屈指可數。
我們每天晚上的電話常常是這樣進行的。
我們每天晚上的電話常常是這樣進行的。
媽:「我剛看了 XXX(書名)。」
我:「啊我知道!那就是誰誰誰(作者名)的新書,某某某(出版社名)這個書系不錯,上回你看的 OOO(書名之二)也是他們的。這書是 XXX(編輯朋友名)做的,之前他在某某某(出版社名之二),跟我買了 XXX(書名之三)。」
媽:「這書你看了嗎?」
我:「我買了。」
媽:「你是負責看書名的嗎?」
我:「……是。」
我:「啊我知道!那就是誰誰誰(作者名)的新書,某某某(出版社名)這個書系不錯,上回你看的 OOO(書名之二)也是他們的。這書是 XXX(編輯朋友名)做的,之前他在某某某(出版社名之二),跟我買了 XXX(書名之三)。」
媽:「這書你看了嗎?」
我:「我買了。」
媽:「你是負責看書名的嗎?」
我:「……是。」
前幾天晚上,老媽打電話來,說剛看完布萊恩‧莫頓的《黃昏時出發》,說喜歡極了,說這本書「溫柔得讓人心痛」,還質問我:「你這種年紀怎麼會懂這本書?」我說我認同女主角海瑟總可以吧,又自暴自棄說反正我就是臭老嘛。
在電話的這頭,我的臉微微發燙,心想媽你有所不知,這書的背後有你兒子的一段苦戀啊。
但先不說這個。我第一次看到布萊恩‧莫頓的名字,是在 2004 年初,我剛開始做版權的那個已經非常遙遠的時候。我下載了 Harcourt 出版社的目錄,照著上頭的資料,挑喜歡的書,一一寫信給權利人。莫頓的第三本小說《河對岸的窗》(A Window Across the River)也在上頭。不過經紀人哈維‧克林格(Harvey Klinger)的回信和其他人一樣,是禮貌的婉拒:「我們已經有獨家的中文代理。」
轉眼一年過去,2005 年中,我和冬陽第一次去紐約參加書展。出發前他整理了一堆有興趣的推理或驚悚作家,問我有無可能約到經紀人見面。沒想到裡頭有一位作者的經紀人就是克林格。本來我還查不到,是翻開書在前面的感謝詞才看到的。我寫信給他,說起自己一年來的成長,不知此回有無機會見面?
他居然就說好。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那天中午我和另一位經紀人有飯局,所以跟冬陽說好分頭過去會合。都是第一次去紐約,又沒有手機(我傻傻的帶著雙頻機,到了美國才發現完全沒法用),人生地不熟的,緊張死了。
莫頓的書,也是那次談到的。回國後不久,收到大衛寄來的《河對岸的窗》樣書,也推薦給幾家出版社看,自己倒是一直沒看。直到有次台中的一位編輯特地北上選書,我跟她推薦了以後自己也帶了一本回家看,才見識到莫頓的文字魅力。
那時我正無可救藥地喜歡一個女孩子。她也寫作,文筆極好,有很多深刻的見地和繁複的思索。她當然沒有寫我傷我,只是看了她的作品,常令我加倍覺得自己的平庸,而那種心境和小說的男主角多少有幾分相似。那年她生日,我就上亞瑪遜訂了一本送她。
至於中文版權,我到處向出版社推薦,可是沒有太大的迴響。《河對岸的窗》是個安靜的故事,沒有鑼鼓喧天的賣座聲勢或嚇死人的得獎記錄,也沒有聳人聽聞的主題。但那就是莫頓的文字魅力,他筆下寫的全是瑣碎的日常生活,卻比驚悚小說還要流暢好看。文學可以寫得這麼 page-turning,真是不簡單。
後來我也拿到了莫頓的前兩部作品,並且在不經意中翻開了《黃昏時出發》。這回我不再是苦戀中人,而是剛看了艾莉‧史密斯近乎不知所云的「文學」小說,閱讀過程像在不斷拿頭去撞牆。看了高度實驗性而捨棄故事性的作品,再回頭看莫頓的小說,那真真就是溫暖到令人心痛。
有朋友嫌他書袋吊得太凶,我原本沒感覺,直到後來見了中文版譯者鉅細靡遺的註解,才大驚媽呀他果真很愛吊。可是我讀原文時很順,即使書中典故有大半不懂。然後我才恍然大悟:就算你不懂,光讀字面上的意思,這故事一樣好看。
然而我仍沒賣出中文版權。距離和克林格初次見面已經一年,我又去了紐約,很慚愧地到他辦公室拜見。這年莫頓有新書問世,叫做《易碎的你》(Breakable You),除了講文學創作與背叛,書中還有個角色的幼齡女兒罹患絕症,讓做父親的心力交瘁。大衛告訴我,那是莫頓自己的經歷:他長期搭機往返醫院和家中,只為了兼顧女兒和自己的寫作事業。大衛給了我手邊最後一本樣書,說他自己也有個小女兒,所以遲遲不敢讀《易碎的你》,怕自己會崩潰。
在漫長的候機和旅途中,莫頓居然還提筆寫推理小說自娛,寫完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稿子拿給克林格,說這是我打發時間寫的,你有興趣的話就瞧瞧。克林格看了後覺得很不錯,幫他找了專門出版猶太人相關書籍的 Toby Press,用「雷蒙‧米勒」的筆名出版這本《血的氣味》(The Scent of Blood),而且還得到李查德的推薦!
那年麥田的小熊也去了美國書展,也在會場拿到了《易碎的你》樣書。可是她回國後就遇上公司人事大異動,莫頓的書也因此擱置下來。我替克林格經紀公司賣掉的第一本書,居然不是小說,而是中文版即將推出的《1976 巴黎品酒會》。《黃昏時出發》和《河對岸的窗》的版權,要等到去年底才真正敲定。
《黃昏時出發》的中文版問世前,小熊寄來封面。金黃色的麥田,清晰的近景和逐漸模糊的遠方,還有暮色中盡頭有光的黃昏路。那天晚上我興高采烈把檔案寄給大衛,嚷嚷著中文版要出了中文版要出了。
出書之後,也是安安靜靜的,不過偶有驚喜,例如朋友的 MSN 暱稱變成「快樂是黃昏時出發」,例如小熊說某位香港的書店店長讀到最後感動落淚。如果你曾經(或現在依然)對創作懷有任何一絲的企圖和想望,如果你曾偷偷自詡文藝青年(但嘴上死不承認),那麼你一定會喜歡《黃昏時出發》。莫頓寫盡了創作者的孤寂,那種沒有報償卻仍孜孜不倦的意志,創作本身就是別無所求。
今年法蘭克福書展的收穫甚豐,大書一籮筐,可是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除了把大書賣好做好,世界上還有多少不那麼賣但真是好看的好書?若是沒人去主動推薦,他們幾乎不可能有機會和本地讀者見面。前幾天才和編輯朋友聊起逐漸 M 型化的書市,以及四千到六千本這種所謂的「中間書」似乎正在絕跡。
我想著書架上許多精彩好看,只是因緣際會沒有顯赫來歷的小說。我能做的也就是花時間把書看完,然後盡人事聽天命,寄望他們因緣際會被介紹到中文世界來。那有點像是在海邊寄出瓶中信,祈禱有朝一日訊息能夠抵達彼岸。機會不大也許,但就像黃昏時的路,盡頭依然有光。
PS:噢對了,《黃昏時出發》已經被拍成同名電影,飾演老作家的是硬底子演員 Frank Langella,海瑟是「六呎風雲」裡演費雪家妹妹的 Lauren Ambrose,艾瑞兒則是「六呎風雲」裡的 Lisa:Lili Taylor。不知道台灣會否有片商引進啊,至少出個 DVD 也好 T___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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